“舒儿,你的心思阿耶明白,”他严肃道,“可眼下阿耶,哪里还有给你做支撑的资本啊?”
李舒抬眼。
这样柔和的开场,是她没想到的。
“倘若我还能在礼部尚书的位子上坐他十年——哪怕只是在长安再呆上几年,最起码挺到你出嫁,此刻这般话,我都不一定会和你说。”
“可是舒儿,不行了,咱们……被人家赶走了。”
李舒听得难受。
他日以继夜、兢兢业业地这么多年,最后还是没换来他想要的。
“阿耶,子熙不是那种人,”她说出话来才发现,嗓音微哑,被杂乱的情愫堵得严严实实。
“那个小孩……也不容易,”李振山道,“可是舒儿,你自己想想,那样的一个人,他是池中之物吗?”
“不论他是个什么出身,他在皇家长大——他见识过的都是些什么?他如今是落拓,可他能一辈子只当这个漂泊在外的小刺史吗?”
李舒想要开口,却发现完全没办法反驳。
从见到郑煜的第一眼开始,不论是他在国子监的监生中、东宫众属官里,还是和永王交好的那些风花雪月的才子堆里面,他都是最特别的那一个。
他不一样。
只要接触过他的人都能看出来。
“舒儿,”李振山敲了敲桌板,“这个孩子,要么得遇良主、一飞冲天,”他顿了一下,“要么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
“不论哪一种,你想一想,阿耶舍得把你嫁给他吗?”
两人默了半晌。
晚风吹开了窗,烛火摇曳。
原来不知不觉中,天色已晚。
李舒忽然想到。
不论多晚,家中院里总是燃着灯笼,自己屋中的灯烛更是必须整晚亮着。
就说为这一桩小事,每年阿耶得多花销多少烛火钱。
“子熙……并非贪慕权贵之人,”李舒终于开口,“或许也有乡野小县,安稳度日的一天。”
李振山放下酒杯笑笑,“舒儿,你还太小,不明白这世上多的是无能为力。”
“你阿耶我自诩清廉,”他说着振振衣袖,便好似真有清风自他身上抖落,“可扪心自问,就真没做过龌龊事吗?”
他的眼很红,惊怕了李舒。
她一直以为,不,她一直坚信,不论阿耶如何不通情理,如何顽固执拗,可他于官场上必定行端立正,绝对是个能流传千古的好官。
……郑煜呢?
就算最终广平王真能……
他便能就此高枕无忧,安心度日了吗?
太子和永王可以毫无嫌隙吗?右相积威日久又怎么能一朝之间消散殆尽?他做过两家臣,多少年之后帝王回首的猜疑,又当真能被情谊抵消吗?
再说……高官厚禄、名利皇权,彼时沾染一身尘埃的郑煜,还是今日自己爱慕的郑子熙吗?
李振山摆了摆手,“罢了,”他说着从身旁拿出个匣子来,递给李舒,“你看一眼。”
李舒接在手中,轻启匣盖,灯烛赫然映着朱砂纸上两个漆黑的墨字。
“聘书。”
只可惜,这字迹李舒认得。
谢暃谢润煦的手书,当年同窗时先生夸赞了千百遍。
“谢公今朝送过来的,”李振山道,“你若收了,便留在长安,不必与我同赴洛阳了。”
“若你仍不改主意,就此烧了就行,”他说,“润煦年岁不小,家里也该给他相看新妇了。”
……
郑煜在京郊长亭内勒马回望,夜色中的长安城远看灰蒙蒙的,与寻常州县好像并没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