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郑公,”驿差下马行礼,“小人奉命传右相话,请郑公今夜速做准备,明日随刑部尚书张公前往朔方灵州,携办朔方事务,”他说着将手中书信双手递上,“右相手书在此,另附吏部调度公文,请郑公查看。”
郑煜看着驿差手上的文帖,有片刻失神。
右相府上文书,照常用上好黑檀为基,其上精描刻绘图案文字,再至于香室内静熏龙涎十二个时辰,方才会取出应用。
此刻郑煜离得不算近,那驿差手上的华贵之气已经幽幽入鼻,叫人心底隐隐发寒。
“我家主人听闻今日郑公有要事,”那人将文书交予郑煜,躬身交手道,“特命小人晚些出发,还望郑公早早打点好事务,莫要误了明晨出发的时辰。”
“我家阿郎在东宫庶务繁多,”函清挤上来说,“就是一一交接也需要些时辰吧?”
那驿差轻声一笑,“郑公如今的事务,自然有人接手,郑公只需办好右相交代的事便可。”
函清还欲说什么,被郑煜抬手挡住了。
“多谢郎君深夜跑这一趟,”他说着示意函清掏出碎银来,“子熙谢过,请郎君喝茶歇息。”
那人收了东西,行过礼后便翻身上马走了。
马蹄声渐远,巷子中又恢复静谧。
“阿郎还给他银钱做什么?”函清在后面生闷气,“大晚上的来难为人,他也不觉得昧良心!”
郑煜打开手中文书,白纸黑字“擢升正五品刺史”几个字鲜明的很,“左右是升官,不给好处说不过去。”
“阿郎也真拿得出手,”函清暗道,“今日随了欧阳家的大礼,郎君身上还剩多点银子?”
郑煜将手中的物什递给函清,自己负手站定在路上,“你先回去罢,今日也累了。”
函清顿住了,“……阿郎?”
郑煜:“你也听到了,我明日随张公前往灵州,届时你便回东宫去吧,叫广平王殿下给你寻一个新的师父。”
函清:“阿郎这是……做什么?”
他心中一钝痛。
抛弃?
可他看着郑煜的眼光,明明满含悲伤。
“阿郎升迁了,便不要函清了,这可不行啊……”
“舟车劳苦,灵州只会更艰辛,你何苦跟着我受累?”郑煜道,“回去吧,我再待一会儿便回了。”
函清转身走了两步去招呼车夫,却又没忍住转过头来,“阿郎明日要早起赶路,还是早早休息的好。”
郑煜轻点了点头。
马车的声音渐远,巷中只剩静谧。
郑煜的眼光向前,府门前孤灯长明,清冷银辉与他作伴。
他张开手,又攥成拳。
有清风微微拂过,吹散了他最后一丝酒意。
他现在无比清醒,他清醒地感觉到,手中仅剩的什么,终于被这刺骨罡风,剥夺殆尽。
原来、原来,他以为的那些仕途彷徨,夙兴夜寐和鞠躬尽瘁,不过是右相指缝间流露出的些许幻影,叫他在这一方小天地中游荡几圈,尝一尝辛甜。从此时此刻起,他郑煜的仕途,正式被右相李公接手。
他这一身纯白斓衫,一双干干净净的手。
终于,要纵身跃进这泥泞洪流之中了。
……
李舒被人唤醒的时候,长安城的鸡还没叫。
这不是李舒的借口,因为她被侍女拖起来的时候,天还没全亮。
“究竟有什么要紧事?”李舒睡眼朦胧地坐到梳妆镜前,随便挽了个发髻,连头发都未揽全,碎发一缕缕掉下来,看着颇有些摇摇欲坠的架势。
“季叔说了,”侍女在后面扶着李舒,以免自家娘子一个不小心跌倒在地上,“有客在门外等着相见——还叫娘子快些,得赶在阿郎出门上朝之前才能好见。”
“还需避开阿郎?”李舒一下子清醒了不少。
她自认没胡乱交过什么三教九流的朋友,能来找她,且要避着阿耶的,那不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