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未久,栎木寒兰的枝上,已滴下点点白露。朔风一吹,还未摇落的新露,忽已为霜。丘上,一汪浅水的边上,枯黄的飕飕荻草下,不时有秋虫啾啾。万家灯火的龙城澹着月华,高远清净的星河里,一只孤雁在游荡。柳七七轻撧起一朵奄奄的寒花,迎风撩发,隐隐听见丘下溪水边,不知谁家姑娘的碪杵捣衣声。
她掩着青衣,缩起身子,呼了口白气,讶然问:“这儿不是夏日,竟像是深秋,好冷!”
丘下有三五个草屋,无憎领着她从另外一侧下山。漫步林间,无憎悄声说:“姐姐,平行世界里的时间和季节各不相同。咱们那是火辣的夏天,这前秦早已入秋了。”
柳七七第一次来到平行世界,好不稀奇,不禁叹道:“真是奇妙!”
在阔叶林里绕行了几圈,眼前豁然开朗,一条石阶铺在眼前,石阶的尽头卧着一间小寺。
“姐姐不耐寒,且站一站,洒家去与你寻件棉衣!”无憎搂着柳七七踱到寺门前,粗着嗓子说。
他虽是条黑蛇,但修为了得,只穿着薄薄僧袍的身体却温热如火。柳七七偎在他怀里,笑道:“这是南北朝时期的前秦,哪里有棉花?棉花虽是南北朝时期引入中土,但做衣服被衾却是在宋元,在长江流域广泛种植就更晚了,要到明太祖年间。这时,有钱人穿裘,寻常百姓大约是用葛麻来御寒。”
无憎抚着后脑勺,赞道:“姐姐真是博学!那洒家这就去化缘,弄一件裘披风给你!”
柳七七见他对自己很是真挚,心中不免放下成见,言行中跟他亲近不少,捂嘴笑道:“你说的化缘,不外乎是去抢。这寺不大,别动粗了,去借一件厚一些的袍子好了。”
“洒家理会得!”无憎说罢,伸手去砸山门。
柳七七赶忙说:“别砸坏了!”
无憎挥起钵盂大的拳头,咚咚砸起山门,喝道:“洒家是来挂单的僧人,快给爷开门!不然踹烂你们的鸟门,将你们全打出去!”
他兀自吼了几吼,寺内传来微微回声,并无知客僧来开门。
柳七七嗤笑道:“你这么粗鲁,谁敢开门?!算了,我还是赶紧去前秦的皇宫把自己嫁了,省得你遭受天谴。一件衣服有什么打紧,忍忍好了。”她来到古代的平行世界,说话也拿捏起古人的腔调。
无憎听了,只好作罢,回头啐了一口,搂起她就欲离开。
这时山林里忽刮来一阵朔风,寺庙的无相门竟吱呀呀被吹了开。二人急忙回头,以为有人开门,但寂寂等了片刻,仍不见有僧人出来。二人面面相觑,柳七七疑道:“佛家三门,右无作,左无相,空门居中。一般只开右边的无作门,为何寒寒冬夜,无相门却大门洞开?”
她蹑手蹑脚地推开门往里观瞧,但见大殿上灯火灼灼,但整座寺里没一个人走动,更觉怪异。
“都不派人看着油灯么?”她仗着有无憎为伴,推门而入。但推门的手黏糊糊的,把着手掌一看,竟沾了一滩血迹。
无憎在她手上嗅了嗅,微声说:“是新死不久的人血。”
柳七七一惊,蚊声说:“不会吧,这庙难道被山贼洗劫了?!和尚都被咔嚓了?!”她自恃拳脚了得,体内还睡着一只喰种大妖,也不觉得十分害怕。
二人摸进了庙里,在大殿逛了一圈,发现寺中很是干净,整齐又灯火通明,但一个人影都没有。麻蒲团有序地摆在地上,柳七七摸了一把,道:“还是温的,和尚应该刚走。啧啧,这里不像是被抢了,只是和尚呢?”
从大殿下来,便是僧舍,纸窗上晃着火光。
柳七七径直走了过去了,正待靠近,僧舍的门扑棱一声被推开,从中走出个虎背熊腰的精壮和尚。
柳七七吓了一跳,捂着胸口说:“哎呦,不是没人,倒把我吓飞了魂!”
那精壮和尚太阳穴鼓着,睁着一双浓眉大眼,喝问:“你干嘛的!这么晚了,本寺不接待香客,快滚!”
柳七七心中疑道:“这秃驴说话一嘴羊臊味,不像是山西口音。他虬臂粗地像支槌,俨然一个练家子。不过我能听得懂他说话,看来在这个平行世界的古代,我与人交流应该不成问题。”
她遂将沾血的手捂在身后,笑道:“天寒地冻的,本弱女子想来寻一件袍子穿而已 ”
“没有,没有,没有!滚滚滚!”那大和尚快步靠近,就要推柳七七。
这时无憎从身后的阴影里跳了出来,黑铁罗汉一般,一掌将那和尚打飞在墙上。
柳七七注意到僧舍中的灯火剧烈地晃了几晃。
“哪儿来的撮鸟秃驴,敢对我姐姐动粗!”无憎说着拔出九环鬼头大刀,一步步逼向那和尚。
柳七七心里乐道:“你骂人家秃驴,岂不是连自己也骂了?”
那和尚哇地吐出一口血,肋骨已断了两三根,被无憎的神力惊地浑身一颤。他强挣扎爬起,连连摆手,笑道:“原是借个袍子,没甚么,大师别动粗。”
“直娘贼!先宰了你这个唐突我姐姐的鸟东西!”无憎怒道。
柳七七赶忙娇声喝止:“呆子,别再杀人!”
无憎只好作罢,微笑道:“姐姐让洒家不杀,便留他一条狗命。”
那大和尚被这兄妹弄得摸不着头脑,朝屋里喊:“取一件厚些的褐衣来。”不多时,另一个与他同样魁梧的和尚走了出来,恭恭敬敬地奉上一件半旧的褐衣给柳七七。
柳七七笑问:“整座寺庙里就您二位师傅么?”
奉褐衣的和尚单手作十,微声说:“官家嫁女,十公主与幽州都督明日大婚,大伙儿都被叫去做祈福道场去了。”他说完,望了一眼前面的大殿,又补充说:“刚走不过半柱香而已。”
“二位怎么没跟着去?”柳七七接过袍子,很自然地在和尚手上摸了一把。
这和尚立即回:“小僧二人是从塞外云游而来,不过在此挂单而已。这等有油水的道场,自然轮不到咱们。”
冷风股股,柳七七冻得骨髓发凉,急忙将褐衣围上。
无憎抓起这和尚的衣襟,喝问:“有没有裘衣?!藏着掖着的,小心我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