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个假期回来时间有限,无法找到可以信任的程姓的人,便把自己身份证上的名字都改了。
他以为程航东要对照的是银行卡号前后几位,因为中间的都用星号表示在转账记录上,没有直接展现。
没想到程航东直接拿了身份证,举在他面前,说:“单增,什么时候跟我姓了。自己的姓不要了吗?!”
单珠打飞了他手中的证件。
他的名字里本来就不包含姓,只有一个家族大姓氏,四个字都是名。
把程航东的姓氏加注在自己名字上,当年是存了浪漫的小心思,现在却成了戳破谎言的那根针。
“来,继续撒谎,我看你还能编出些什么。”程航东把身份证捡起来,收在了自己的衣服兜里,
“彭措把我当年的日记都寄给我了,现在正在路上。我回去就可以看见所有,你还有一天的机会骗我,编一编你修行的理由和还|俗的理由!”
单珠手里只有半个卡包和一张银行卡,拙劣又可笑地掩藏着,在程航东的愤怒里才明白自己藏不住了。
此时此刻的情形也是他不肯说出真相的理由,他太了解程航东了。这个人自尊心极强,还不喜欢欠任何人情,要是被他知道一切,他的愤怒会多于感动。
“单增桑珠,你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明白,感情是相互的,不是一味地付出和欺骗。”
“你承受了所有,所以觉得自己很伟大吗?你把我衬托得像一个小人,一个需要你代替我去经历苦难的白眼狼!”
“你做了这么多,而我无知无觉,要不是彭措点醒,我至今都以为你对不起我!你以为你再次来到我的面前,我就会又被你拿捏住吗?!”
单珠什么也不要了。
他看见一直好强的程航,说着说着就泣不成声,在流眼泪。
三十岁的程航棉衣里还套着商务西服,早已修成了一副总裁模样,却在他面前蓦的滚出两行泪水。
告别时没哭,吵架时没哭,跟腱受伤再痛也没有哭过。
程航东忍不住眼泪,回想起一路的颠簸和担忧,往昔种种涌入脑海,声线止不住地颤抖。
“单增,你以为我看见你这样子,就不会心疼吗……”
他说着气愤的话,千万种难以纾解的胸臆都集聚在心里,满腔痛惜无法表达,震得溶洞顶上的雪簌簌落下。
“程航,你别哭……”
单珠终于丢掉他的什么卡,什么包,一路背过来的沉重,慌乱地去擦程航东的眼泪。
他的手太粗糙了,在朝圣的路上磨了整整一年多。好些地方破了又结痂,结痂又继续磨。冬季里长满冻疮,风雪一吹全都裂开。
最深的那个裂口看起来甚至是腐肉一样的绛红色,程航东的泪水烂在里面,让他觉得很痛。
单珠发现眼泪越擦越多,怎么都止不住,只好不断地轻声道歉,像他那些年一样,每次程航东发火的时候,他都在说。
“对不起、对不起阿哥……对不起,我不这样了,我错了。”
“你别哭啊……你是很强的男子汉,你从来都没有哭过……”
他劝不了程航东,也劝不了自己。
单珠在疼痛里勉力去思考,想了很久才断断续续地说:“我……我又没亏!”
程航东推了他一把。
“我真的没亏啊,程航你想想,修行的时间是五年,是为了还愿。朝圣也是一种修行,于是最后一年我就去朝圣了,为你求一生的平安喜乐。”
“我既还了愿望,又朝拜完了冈仁波齐。一年的时间相当于两种修行,你看,是不是赚了?”
程航东觉得一点也不好笑,眼泪落在衣衫上,迅速凝结成了冰。
单珠看见他的安慰没有效果,想起程航东从来不信鬼神。
他身上的衣服很厚重,只好又一个熊抱扑了过来,把程航东抱在怀里,头搁在他的肩膀上。
“你不相信朝圣,没关系。但你可以相信轮滑,我的爱人和我之间隔了山海,轮滑可以跨越山海,我正在路上呢。”
“程航,我就要走出去了,我真的彻底走出海子山了,往后我们之间再也没有阻挡。你相信我,我可以跨出来……真的。”
“你别怪我不跟你走,轮滑去蓉城对我而言是一个宣誓般的仪式。我膝盖好疼,我怕坚持不了,就用直播来监督自己,我能做到。”
程航东在簌簌的落雪里逐渐平静,在落雪一样的话语里,才能看见未来。
“318绵延千里,我走了一小半,你走了一大半,都不行吗?”他低声问道。
单珠分开了一点,低着头,把额头抵在他的额头上。
他慎重地,坚持着说:“我说过,我替你完成梦想,虽然迟了几年,但……”
“我和你一起。”程航东说。
在他之后,其实有人完成过轮滑西藏行,这已经不是一件不可能的事了。
只是逆行318,单珠是第一个。
看着他还不太明白意思,程航东重复道:“以后无论什么路,我陪你一起走。我和你一起跨出去, 你不是孤独的一个人。”
——从今往后,你的路就是我的路。
我不能还你时间,但我再也不会丢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