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里脊表面的橄榄油还滚烫着,颜舒接过尤里克递来的刀和叉子,顺着纹理切开,滚滚的热气扑面而来,一小口咬下去,肉质鲜美,口感恰到好处,芝麻在咀嚼的过程中散发出浓重的香味,黑椒粉末在高温的催化下分外的辣人。
一边吃,颜舒的眼睛变得红通通的,颜舒伸手抹掉眼角的一滴眼泪,迫不及待的叉起另一块往嘴里送。
经过特殊调配的酱料渗透进猪里脊的内部,虽然没有任何酱,但每一口的味道都让人极其满足。
也不是什么特别了不起的菜色,每一种都不如颜舒平时在餐厅点的菜万分之一的价格,但偏生,极其合颜舒的胃口。
外面餐厅大厨做的东西是好吃,每一样都是和配料最完美的搭配,但到底,她最喜欢喜欢每一种食物本身的味道。
调味料是好,能让菜的味道更加美味,但总让人感受不到自然的气息。
而尤里克的煮法,每一种都将蔬菜本身的味道保留到了极致。
一道“南瓜撒豆”,南瓜的甜味,荷兰豆的豆味,两种相似的口感但却完全不同的味道混合在一起,让每一种味道都更加的凸出。
但这一道吃菜吃下几个不免觉得有些干咽,总让人无法再继续下口。
这时,一道炖菜,鲜少的汤汁用了整整四颗西红柿进行熬煮,西红柿的酸味再加上胡萝卜经过熬煮的甜味,哪怕没有下任何的调味料,这一口汤尝起来也分外的可口。
前面两道菜都采用了极其清淡的口味,让最后一道猪里脊在饥渴难耐的口腔里爆发出更加强烈的味道,芝麻的香味,黑辣椒的辣味,猪里脊鲜美的肉味,肉中隐含的特殊酱料的风味,四种味道完全的结合在一起,在清淡的口腔里爆发出味觉的盛宴。
三道普通的菜由于互相完美的搭配,形成了层层递进的味觉惊喜,让颜舒在吃完最后一块猪里脊后,明明肚子饱得发胀,但依旧有一种意犹未尽的感觉。
尤里克看着颜舒一脸满足的表情,脸上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容。
颜舒正一脸不舍的舔着汤勺,这要是在以前,她绝对是不会做出这种动作的,“该死的,怎么有人做的菜每一道都正好切中我的口味”说着,颜舒抬头一脸幽怨的看着尤里克,这一看,她不禁愣住了。
尤里克身上有着一股艺术家特有的忧郁的气质,因为这种气质,他身上总是萦绕着一种淡淡的忧伤。
这种情绪只有在他专注而认真的做着一件事情的时候才有所缓解,不,也不能说是有所缓解,只是暂时性的躲藏在身体里。
但即便如此,他依旧总是紧紧的皱着眉头,身上鲜少有那种开心,喜悦之类的感觉。
而且,他一旦回过神来的时候,那种忧伤的感觉去而复返。
明明已经聊过那么多的东西,但颜舒从来没有看过尤里克身上有任何与阳光相关的东西,但此时…
他脸上带着一个大大的笑容,中分的头发被双手暂时梳到了两边,露出消瘦的脸庞来,开心的笑容将整齐洁白得不成模样的牙齿给露了出来,阳光,耀眼。
就像一瞬间从乌云里挣脱出来的太阳一样,虽然终究会隐入乌云当中,但那一刹那的光芒,耀眼迷人,让人心情愉悦。
颜舒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忍不住问道:“尤里克,做饭…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呢?”
尤里克听到这个问题一下子愣住了,歪着头想了好一会才回答道:“意味着净化。”
“净化?”颜舒困惑的问道,她听过太多太多的答案,意味着梦想,意味着开心,意味着幸福,意味着饱腹,太多太多的答案里面却没有一个是属于他的,属于眼前这个特立独行的人的。
“是的。净化…嗯…或者说是超度也行。”
“超度?”尤里克的回答让颜舒越发困惑了,“像给往生的人念往生咒的那种超度?”
“对!就是那个意思!”尤里克方才还一直苦恼自己应该如何表达,颜舒这么一说,他顿时觉得分外的贴切,忍不住激动的喊出声来!
他继续解释道:“只不过往生咒往生的是人或者动物的生命,而我超度的是植物或动物的一部分。
佛教总说,只要斋戒就是不杀生,直白一些来说就是,只有动物才是生命。
但我认为,万事万物都是生命,天上落下来的雨点是生命,地上生长的野菜也是生命,地上的一颗砂砾,也是生命。
万事万物都是生命。
既然是生命就值得被尊重。
人活着总是不可避免的在掠夺着别人的生命。
吃饭的时候在掠夺食物的生命,考试的时候在掠夺别人的排名,工作的时候在掠夺别人的职位。
这听起来极其的可怕,但的确生而为人的原罪。
在看清楚这一点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面,我极其的困扰和痛苦,我因为吃下去的一颗鸡蛋可以孵出一只小鸡而难受,我因为青菜还能传播花粉而难过,我因为吃下去的排骨是一只猪身体的一部分而罪过。
更可怕的是,即便当我还是一个孩子,母胎里生长的时候,也在掠夺着母亲的生命,如果当我只是一张白纸,没有善缘,也没有罪孽的时候,我依旧在剥夺着,这样的生命,真的应该存在吗?
在那段时间,我始终痛苦着。
但后来,我想清楚了,这其实是生命不可避免的,对于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所有生命都是如此。
植物生长的时候在掠夺土地的生命,太阳的生命,动物在生长的时候在掠夺着植物的生命,其他动物的生命。
生命的延续,是通过剥夺来进行的。
既然生命本身就是如此,又有什么对错可以去分明呢?
但我始终觉得,一定有什么事情是我们可以做到的,让这件事情变得稍稍仁慈的。
我思考了许久,最后我想到了一句话,“解铃还须系铃人”。
既然它们是因为成为了我们的食物而被剥夺生命的,那么能让它们的死亡更有价值的,就只有做饭而已。
把每一道食材都最大化的还原出它们原本的味道,让它们死亡的时候最贴合自己本身。
同时,也要把它们做到最好吃,让吃的人感到幸福而满足,因为只有这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