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池春呆站在疗养院的门口。
门内左右两侧是一大片草地，许多人在草地上散步、嬉戏、打滚、切磋，有些人坐着吹牛打屁，有些人躺着无声望天。
他们有的失去了腿，有的失去了手臂，有的失去了眼睛，有的失去了耳朵，有的鼻子削去了一半，有的容貌被烧毁，五官分不清鼻子眼睛嘴……
穆池春双腿发软，一股强烈的窒息感扑面而来。
霍嫣边走边说：“第一年大战，我们有两千多战士重伤，只有一半人活着回来。他们跟我说，战场上，当炮弹炸开时，满场我方和敌人的惨叫声，盖过了炮弹的声音。如果有地狱，大约，那就是地狱的声音。”
穆池春又出一身汗，一身冷汗。
他脸色苍白，眼底再无半分不正经，肃穆而敬佩。
霍嫣走过时，不管在做什么的战士，全部努力站起身，朝她行军礼，大声喊：“大帅好！”
霍嫣微笑回敬军礼：“同志们好，今天我来看看大家。”
她亲切地与每个跑过来的人握手，和他们交谈。
穆池春就跟在霍嫣身后，一整天一句话也没说，细心地记下所见所闻，直到把钢笔里的墨水用光。
他所见识的西方世界，是文明的，是平等的，是富裕的，是科技的，是工业的，是学术的，是先进的，是全世界人向往的天堂。
然而在战士们口中，西方先进国家和贫困国家、封建国家，没什么不同。
高层的少部分富人，享受着资本主义带来的福利，他们受过教育，谈吐优雅，穿着华丽的衣服，吃着精致的面包牛排，绅士有高大的身体，淑女戴着洁白的手套，去的是电影院、歌剧院，每天都有参加不完的party，有使唤不完的仆从……
而底层的大部分穷人们，上不起学，会说脏话，会随地吐痰，吃着难以下咽的黑面包，啃着没有味道的土豆，干着做不完的活，营养不良，个头矮小，披着破布当衣裳，冬天穿不起鞋子，每年都有人冻死街头，活着的人卑微地乞求富人给他们一份工作、一口吃的，富人们只会冷笑，把残羹剩炙倒进下水道，也不会施舍给穷鬼……
战场上还有一部分士兵出身海盗，他们从小就生长在船上，以劫掠商船为生，遇到敢反抗的商船，把全船的男人杀死扔进海里喂鲨鱼，女人带回去生孩子、当奴隶。船上缺纸，就以人皮代之……
而这一回的战争席卷全球，起因便是资本家们对全世界的殖民地分赃不均。
文明的西方国度的资本家们，在殖民地的行为，更是令人发指，罄竹难书。
华夏是超级大国，尚且落到如今这个地步，那些弱小的国家之惨烈，更无法想象。
地狱是什么样的？从前不知道的穆池春，如今知道了。
地狱里的魔鬼是什么样的？从前想象不出来的穆池春，如今他脑海里有了魔鬼们的脸。
回去时，穆池春坐的是霍嫣的车子。
从进了疗养院，他就再没开过一次口，回程时脸色沉重。
今天温暖被带走时，他还打算，晚上回家默默地为自己这段无疾而终的爱情道个别。
而此刻，他完全想不起来温暖的脸是什么模样了。
回家后，他做的第一件事是来到书房，拿出备课的教案，把教案封面上那五个加黑加粗的大字“西方文明史”中的“文明”二字划掉，然后用钢笔重重地改成“野蛮”二字。
西方文明，从此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就成了，华丽的衣袍下掩盖了一具发臭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