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景寒川对康王被杀之前的凤曜泽,仅有的一点印象。
后来先皇后与十九皇子薨逝,太子残杀了包括康王在内的所有皇子。
据说凤曜泽在康王停灵的棺椁前跪了一天一夜,滴水未进。
这一病,便到了来年春日里。
姜老先生领着他去门庭落寞的康王府看望,看着那昔日肆意轻狂的少年消沉阴郁。
凤曜泽发疯似的大喊他要杀了太子,却被姜老先生扬起拐杖来一下子打在身上,消了声。
景寒川至今都记得,那天正逢春寒料峭,屋檐上的悬冰慢慢的往下滴着水。
凤曜泽正在病中,房里的炭火呛人。
他站在一边看着,看着凤曜泽被打了一拐杖之后安静下来,随即哭着扑进了姜老先生怀里。
他说——
“先生!我没有父王了!我再也没有父王了啊……父王什么都没做!他是太子!他是嫡皇子!便可以随意杀人……”
姜老先生一句一句的重复,“他是太子,他是太子啊……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最终,凤曜泽对姜老先生说:“先生,您日后不要来了,便是日后我死了,或是横尸街头、或是破席子卷了扔到乱葬岗里,先生也莫要为我收尸,从此我与先生再无半分师徒情分,切记切记。”
说罢,他挣扎着下了床,对着姜老先生重重的三叩首。
抬头之时,额头上已经是一片青紫。
这之后的事,景寒川就不怎么清楚了。
他只是个淮南王世子而已,在京城里自当谨小慎微。
皇族宗室里的这些事,并非是他能掺和的。
再到后来,姜老先生因凌河决堤之事上谏太子,被太子打入死牢。
景寒川决意要进东宫为姜老先生求情那日,凤曜泽找上了他,递给了他一包毒药。
他说:“太子从不开恩,也从不宽恕任何人,除非一命换一命,太子死了,旁人才能活。”
一命换一命……
太子死,他也死。
无论成败,他都是死路一条,但他没有选择。
可是,太子没死。
他进了东宫,凤曜泽因为私下里的动作被太子识破,被太子命人打断了腿。
他跟着太子去靖安郡王府时,凤曜泽已经全然没有了旧时模样。
任谁瞧见他,都不敢相信,这竟然是当年的康王世子。
除了姜籍被打入大牢的事之外,京城里发生的一切,景寒川都是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去看的。
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景寒川对凤瑾并无什么恨意,他只是觉得迷茫而已。
姜老先生曾佝偻着身子,一字一句的教导着他。
“以君为君、以臣为臣、以父为父、以子为子,各司其职、各尽其本,不可僭越、不可乱位……”
而他也是个野心很小的人,眼里从来没有什么天下苍生。
他放眼望去,就只能瞧见自己跟前的这点人、这点事。
从前他不明白太子为何如此残暴,但如今知道了原因之后,他又觉得太子并没有错。
若是旁人不死,死的便是太子自己。
从先皇后将太子生下来,并且谎报是皇子的那一刻开始,太子的命数便已经定了。
杀人的人没错,她只是想要活命而已,她若是坐不稳太子之位,便只能是万人唾骂、死无葬身之地。
被杀的人也没错,他只是想为父报仇罢了,如此血海深仇不报,枉为人子。
可是。
到底是谁的错呢?
景寒川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也不愿再继续去想。
凤瑾俯身勾起他的下巴,轻声说道:“起来吧,人各有命。”
人各有命……
景寒川在心里琢磨着这四个字。
半晌,这四个字慢慢消散,只剩下了一个“命”字。
都是命……
都是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