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尤世禄和扈尔汉都在马不停蹄地分别由北向南和由南向北对进而行时,冯紫英也在进行着最后的战事准备。
他已经意识到这一战没有退路,伴随着两边投入的军队越来越多,任何一方现在要想退出都已经不可能了,只有坚持一直打下去,直到一方倒下。
示之以弱,才能迫使对方丢弃一切杂念,但同时又要将自己最具威力的战斗力量投入其中,彻底击溃对方的信心,才能在这一战中赢得胜利。
决定胜负的关键在于中线和西线。
东线虎皮驿一线双方已经提前进入了缠战状态,各部不断地绞杀在一起,时而分开,时而又碰撞在一堆,谁也不敢轻言退出,可谁也不敢一拼到底,就这样高烈度但又不算是倾力一击的缠战就这么一直拖下去,让整个战事血腥而又沉闷。
中线这边有刘东旸坐镇,而且自己一直秘而不用的杀手锏也会在这一场战事中在中线打开,选择了武靖营这一处一马平川之地,最为方便建州皮甲骑兵的冲锋,给对方最好的机会,那么就是要让其觉得最能突破的所在,给予其致命一击,让其彻底丧失信心。
西线的战事因为双方的倏开倏阖,在这十里地的战线上不断追逐拼杀,截止到目前,仍然看不清楚形势,无论是努尔哈赤还是冯紫英,都不动声色,都希望对方能以为对方就这点儿底气了,等到自己的的增援大军投入给予其致命一击,一战定乾坤。
不过冯紫英虽然到现在都没有接到斥候的消息,但他也提前把可能遭遇敌军增援袭击的可能性告知了负责西线战事的副总兵朱梅以及参将何可纲、黑云龙。
这几人都是在经历了辽东军整肃留下来的将领,并且专门进行过考察,忠诚无虞,而且冯紫英前世记忆中对这三人都略微有点儿印象,好像都是较为忠勇的武人,所以这两相结合之下,才敢放心使用。
但另外一个游击王一屏却是最为值得可疑的,但为了迷惑努尔哈赤那边,确保这一战能按照自己的计划进行,冯紫英一直没有动王一屏,避免打草惊蛇,但是必要准备还是有的。
雪已经停了。
但天气却是越发冷了,地面冻得梆硬,马蹄踩在地面都有些打滑。
冯紫英下来的时候,朱梅带着何可纲迎了上来。
“怎么样?”冯紫英没有客气,径直问道。
“暂时还没有动静,这厮驻守的位置正好当着西面的路线,所以暂时还是以固守为主,建州那边对这一线冲击力度也不大,可能是有意如此,但从吾(黑云龙)字现在压力很大,他正在前方坐镇指挥激战,……”
朱梅小声应道。
“可纲,你怎么看?”冯紫英侧首问紧跟着朱梅的年轻将领。
“末将估计如果按照大人所言,建州军增援部队从边墙外悄然而来,那么选择路线可能就是针对王一屏所面对的路径,一旦突然出现,我方肯定会大受震动,军心动荡之下,王一屏再突然反戈一击,我们整个阵线恐怕都会崩溃,但是现在我们既然有所准备,那就不一样了,将计就计,在敌军增援部队以为一切都按照计划行事时,我们这边抢先解决王一屏,诱其入彀,我军增援部队在从其后方一击,定能彻底击溃建州军,……”
何可纲信心十足,冯紫英笑了起来,“可纲,王一屏这边肯定是和建州军增援一部有联系的,如果动手早了,被建州增援军队发现不对,恐怕我们就难以竟全功,但如果动手晚了,王一屏军能控制得住么?混乱之下,亦有可能被其趁势击破呢?”
“大人,风险肯定有,但就看如何来把控了。”何可纲沉吟了一下,“如果到时候总督大人敢于突然出现在王一屏部中,末将相信肯定会极大震慑王一屏部,事实上王一屏和其几个心腹虽然早有投降之意,但是其他人则未必,如果那时候总督大人出现压制住王一屏,末将相信临时将兵权交给赵建忠,并授予其临机权变之权,率军证明自我,这一战也许就有更好的表现,……”
何可纲的话让朱梅连连摇头:“可纲,此事不行,总督大人万金之体,焉能深入虎穴,……”
冯紫英摆摆手,打断朱梅的话头:“可纲,你就这么有把握,我听说王一屏在其部还是颇有威信的,……”
“王一屏的确有些手腕,但他也只拉住了几名千总,赵建忠这个仅次于他的守备他就没有能控制住,赵建忠在军中亦有不小的影响力,而且士卒们虽然听上司的,但若是要突然投降,心理上肯定是无法接受的,而且还是在我军日益占据优势之下,他们岂会轻易投敌?特别是在总督大人若是能当场表明态度,可纲敢以项上人头担保,绝对不会有任何危险,……”
何可纲涨红了脸,信誓旦旦地表明态度,“届时可纲可以陪着总督大人一道……”
冯紫英笑了起来,“除了赵建忠,你们可还有安排?”
“嗯,总兵大人原意是直接斩杀王一屏,但那样肯定会带来混乱,所以末将才斗胆……”何可纲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若是觉得不妥,其实也可以将王一屏在关键时候拿下,总督大人在场的话,亦能最大限度地稳定局面,避免混乱,……”
冯紫英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一夜醒来,刘东旸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辽东的冷比西北来得更入骨,半宿未睡,只是后半夜打了个盹儿,但对刘东旸来说,已经足够了。
总督大人去了西线,虽说只有几十里地,但这中线却是交给了自己坐镇,也足见对自己的信重了。
小雪已经停了,这种半夜开始下起来的雪最是烦人,但是这种不利却是对双方都一样的,可老天爷要如此,谁也没辙,只能受着。
决战就在这二三日之间了。
这是冯紫英的判断,也是刘东旸的判断。
作为辽东总兵,刘东旸虽说未参与整个大局的布置,重心还是在辽东军本身,但是无论是北部的东西中三线,还是南线战场的情况,他都了如指掌。
实际上南线压的军队太多了,但要调过来必定会惊动建州军,总督大人担心因此而打草惊蛇,所以宁肯从蓟镇军秘密抽调走东海堡登陆这条少有行走过的路绕行边墙外这一步,让刘东旸都觉得有些冒险。
如果不是冯紫英,其他人来作这个决定,势必引发很大的反对声,毕竟这边墙外的辽河套泥泞遍地,而且谁都没走过,几万人要走那里,光靠几个向导,谁能保证能如期抵达?
但不这样做,很难在西线取得突破,而且没有这一手,西线甚至可能陷入被动直至绝境,如果真的按照总督大人的怀疑,建州军那边也一样在策划着来一出骑兵突出,从边墙外突入奔袭的话,长勇堡这一线很有可能抵挡不住而崩盘,特别是还有一个内患王一屏的存在。
说实话,王一屏和白奇策的纳入怀疑最终确定为内应让刘东旸都有些不能接受,要知道之前一连串的审查和调整,都是有针对的,该走的都走了,留下来的基本上都应该是过了审查关的,而且现在局面明显不利于建州,王一屏和白奇策两个汉人凭什么会被李永芳收买拉拢过去?
就算是以前有些难以见天的行径,但总督大人早就说过只要主动交代,一切既往不咎,但这二人为何依然要存侥幸心理?又何必再要掺和进去?
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很多人的心态你无法理解。
但哪怕是百分之一的可能性,也绝对要灭杀在萌芽状态,将计就计甚至都有些危险了,刘东旸并不喜欢这种难以把控的局面。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如果能示敌以弱,诱其入彀,那么带来的利益也会是巨大的,尤其是想到悄悄抵达的长管重炮和那一箱箱特制的炮弹,他内心就压抑不住一阵急切想要见到那一幕的情形。
“大人,大同军那一部抵达了。”
从南线抽调过来的这一部数量不大,仅有一个营,不是南线抽不出兵力,一来抽调数量稍微多一些,就会引起建州军的警觉,而且建州在辽东这边的眼线极多,虽然这一部避开了牛庄,而是走的盖州卫这边上岸,伪装成了沿线守备部队增援过来,但能不能避开建州眼线也不好说,不过到这个时候反倒是没有什么影响了,别说一营三千人,就算是再添两个营,对面的建州军也无法退却了。
“好,让他们赶紧休整,一切物资替他们补齐准备好。”刘东旸站起身来活动一下筋骨,大战在即,越发要镇之以静,走出门,看着渐渐亮起来的天际,雪已经停了,冷意虽浓,但他全身上下洋溢着的战意更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