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你该知道你这一次也算是破例,照理说任官是要避籍的,你却是安庆府人。但是此次江南省是从南直隶改来的,原来各府之间就算是避籍的,现在骤然扩大到十四府四州,骤然间就根本没法推行,所以也就暂时没遵循这个,吏部的意见是五到十年内慢慢才开始执行这个政策,否则谁也没法一下子把上千官员都给轮换一遍。”
南北直隶不算省,也就是说南北直隶的各府都相当于是一个省直接对朝廷七部,所以其他各省避籍是以省为单位,而南北直隶则是以府为单位。
这就变相造成了大量官员都在江南省内各府交叉任职。
这种情况还相当普遍,所以短时间内根本无法解决,只能先行按照原来模式进行,而后再来慢慢改变。
“难怪下官在吏部叙职时也问了下官的籍贯,以及有无在江南这边任职经历,下官当时还没有明白过来,现在想起来可能是吏部也在着手考虑这方面的问题了。”潘汝桢恍然大悟。
“暂时还不需要考虑这个,因为江南这边太普遍了,没法处理,所以三五年内还得要延续旧制,但五年后肯定就要严格执行了。”冯紫英点头,“你怕是也很久没有回老家了吧?”
潘汝桢抬起头默算了一下,“陕西民乱之前一年回去过一回,一位长辈去世,而后这几年事务太忙,也就没有回去了。”
“家中尚有何人”冯紫英又问道。
“父母俱在,还有一兄一弟,均在家。”潘汝桢见冯紫英问得如此仔细,也有些好奇。
“嗯,你恐怕也知道,明卿公年事已高,精力不济,可能也就是一两年就要致仕,你这个左参政要协助他做些事情,不管右布政使是谁来,还是要按照我们原来在陕西的做事原则来做事,务求给庶民百姓干点儿实事。”冯紫英也不避讳,“明卿公若是致仕,右布政使接任左布政使可能性很大,王图接任右布政使的话,我希望你可以去接任提刑按察使。”
潘汝桢一颗心扑通扑通勐跳。
这就是要正三品的节奏了?
“大人厚爱,镇璞定当努力做事,不负大人厚望。”潘汝桢起身重重一鞠躬。
“好了,你不是替我做事,是替朝廷做事。”冯紫英沉吟了一下,“河北战事恐怕还得要打上一年半载,所需军资,江南少不了,这方面你要提前做好准备,今年江南丰收,粮食可以提前收购,避免后期收粮价格上涨太大,另外也要在凤阳、庐州、安庆这些江北各府多考虑土豆和番薯种植,河南那边我担心乱起来,饥荒就少不了,说不准就要从你们这边调粮,……”
潘汝桢自然是牢记冯紫英的交待。
现在冯紫英出任河北总督,总督整个黄河以北的军务,这一战一旦打完,只怕这一位就真的要晋位正二品的某部尚书了,说句不客气的话,三十岁之前入阁这种惊世骇俗的事情也不是不可能上演。
“另外,镇璞,徐州、广德、扬州等几个州府,有些是我的同学,有些是从陕西那边过来的,都还在熟悉阶段,你长期在州府做事,实际经验最为丰富,很多时候多提点他们一下,……”
这一番谆谆教导下来,潘汝桢也是感激涕零,真的是扶上马送一程,这位小冯侍郎对自己可谓恩重如山了。
其他几人也陆陆续续到来,尤其是戚素臻这边,冯紫英也专门交待,就是考虑到凤阳府地域辽阔,紧邻河南,先期把土豆番薯种起来,以防万一,戚素臻倒也能明白轻重,也是满口答应。
虽说冯紫英在其中安排了不少人事,不过周嘉谟和王图来了之后也都是毫无异议,毕竟冯紫英是上任的江南巡抚,而且此番回去又是要上战场,没谁愿意去得罪一个蒸蒸日上的政坛新星。
尤其是像周嘉谟这种已经六十好几的,本身又是湖广士人,与冯紫英的座师官应震也相当熟稔,致仕也就是一二年间,还望着交好冯紫英,日后子侄辈也还能靠着结下一份香火情来铺排。
所以当这一切都安排得差不多之后,冯紫英也就准备启程回京了。
唯一让冯紫英感到有些头疼的就是迎春、惜春和鸳鸯了。
三女现在都不合适跟着自己回去,尤其是迎春的预产期就是这一二十天里,更是不可能,惜春也只有一个多月。
鸳鸯倒还好,但是同样也不可能去颠簸这一趟。
所以想来想去也只能让三女都暂时留在南京,让玉钏儿跟在鸳鸯身边,金钏儿跟随探春和湘云一起回京。
还真不出冯紫英的预料,湘云都要在回京之前,天癸失期了,请郎中来一看,果然中了。
欣喜若狂的湘云和强作欢颜的探春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一趟来江南,人人都有“斩获”,唯独她一无所获,这份苦楚唯有在夜里抱着冯紫英泪眼涟涟地倾诉了。
好在湘云是刚怀上,所以影响不大,还能一起回京。
冯紫英自己都觉得这一趟江南之行,自己是火力全开了,一年时间里让四个女人都怀了孕,这份本事足以向任何人夸赞一回了。
从南京租下官船北上,在扬州自然也要停留一日。
免不了在和甄宝琛欢好之余也要承受一番埋怨,甄宝旒怀孕了,现在和甄宝琛结伴而生,对甄宝琛来说倒是多了一个伴儿,只是甄宝琛见甄宝旒都有了身孕,自然也就有了一些念想。
冯紫英免不了又要许下一番诺言,才算是在二女的泪眼滂沱中起身北上。
一路北上,能够感受到山东沿运河两岸的变化,经历了战乱之后,山东恢复还是很快。
但是白莲教的肆虐又让山东遭遇了一次浩劫,但即便是这样,顽强的山东百姓依然用自己的双手使得运河两岸的情况看起来不那么糟糕。
冯紫英没有停留,一路北行,一直到河间府才算是放慢速度。
这里就是河北之地了,理论上河间府也会归自己这个河北总督管辖,但是河间府的情况要比西面的真定、保定要好得多,冯紫英在河间府见了接替袁应泰出任河间知府的王之寀。
王之寀是从青檀书院掌院出仕担任河间知府的。
他是陕西大荔人,都是北地士人,又有青檀书院这层渊源,所以说起话来也就没有那么多拘束。
“心一,我就不瞒你了,我马上出任河北总督,要负责解决北直和河南几府的白莲乱局,河间现在虽然平定下来了,但是说实话,我在景州、东光都看了看,沧州的情况也不太好,所以你不能掉以轻心,……”
王之寀是从河间府府治河间过来的。
运河纵贯整个河间府,河间府大半重要州县都在运河边上,但是河间府的府治河间县却在靠近保定府的高阳、蠡县和真定府的饶阳三府交界处,距离运河很远。
“紫英,这一点我也清楚,沿运河一线情况稍好,沧州这边略差,主要还是民风太彪悍,白莲教在这边根基很深,献县、肃宁的情况还要糟糕一些,我现在心思都盯着献县和肃宁,就把这两地挨着保定、真定太近,容易出事儿。”
“任丘也不乐观吧?”冯紫英问道。
王之寀苦笑,“能好么?五官淀白洋淀都在那边,原本水匪湖匪早就被清剿干净了,可白莲教一来搅和,立马又死灰复燃了。”
“沉阳中屯卫和大同中屯卫的卫军情况如何?”
沉阳中屯卫和大同中屯卫听起来和河间毫无关系,但实际上这是沿袭前明,永乐期间内迁带哦了河间府,算是两个杂卫,主要就是屯田卫所,一方面种地,一方面提供一些近似于夫子的卫兵。
“嘿嘿,紫英,你觉得呢?这两个内迁过来的破屯卫,能有什么油水?”王之寀一脸嫌弃样,“虚架子,空壳子,啥都没有,一两千老弱病残,要我说都早就该裁撤了,省得占了那么大一块地。”
冯紫英忍不住皱眉,心中越发沉重。
看来之前自己还是乐观了,以为袁应泰纵然解决不了难局,但是起码也还能应付着走吧,没想到现在连河间这种在他印象中应该算不错的府州都如此棘手,那保定真定以及南三府和河南几府的情况究竟如何了?
难道说大家都是藏着掖着瞒着朝廷,实际情况已经烂得不可收拾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自己可真的是跳进火坑了。
不至于,不至于,冯紫英默念,把情况想得糟糕一些没错,稍微好一点儿就是惊喜了。
还有王之寀莫不是真的叫苦叫难,免得自己给他施加压力,让他帮其他府一把?
冯紫英揣摩一下,估摸着这种可能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