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培盛最终昏昏沉沉地离开了,冯紫英抛出这一连串的话语让他感到震惊,但是却又兴奋。
他隐约感觉到了一些什么,突然也想明白了一点。
冯紫英代表的不仅仅是文臣冯紫英,他还是武勋子弟冯紫英,因为其父冯唐还是大周武人中武将派系中的首领之一,他的复杂身份决定了他需要在宫中有一个可靠之人,或者说消息来源,无论是谁入继大宝,那么宫中内侍始终是需要存在的,只不过看谁能挤入新主子的核心圈罢了。
但即便是暂时挤不进,像自己这样的人一样可以蛰伏在宫中等待机会,义忠亲王年龄也不小了,也许三五年后就又该换人了呢。
存着这份心思,周培盛恍恍忽忽地走出了冯府大门,一直到马车行出数十步之后,他才又忍不住回首再看一眼,心情复杂无比。
对宫中内侍,文臣也不是没有接触交道的先例,但只限于内阁诸公,一样在宫中有他们自己的眼线,而且都只局限于了解一些情况,不肯深交,更无可能推心置腹
像冯紫英这种公然露骨地表明了意图,而且流露出愿意更进一步合作,甚至暗示自己要想清楚后路,选择好目标的,他还真的是前所未闻。
但转念一想,冯紫英现在虽然只是一个兵部右侍郎,但是他才二十出头啊,何等年轻,本朝何曾有过这样的妖孽人物?
二十岁的侍郎,岂不是意味着三十岁的尚书,四十岁的首辅?
看看当下的阁臣和尚书中,哪一个不是五十好几了?阁臣中最年轻的叶向高都五十三了,其他几个都是逼近六十了。
既然如此,冯紫英提前谋局布子,似乎也就说得过去了,周培盛心里已经意动。
权衡冯家和荃妃娘娘之间,天平已经下意识地往冯家倾斜了,当然,现在冯家和荃妃娘娘并没有什么无解的矛盾,即便是荃妃娘娘和冯紫英有些瓜葛,但那种事儿也算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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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是周培盛这种内侍都不觉得那算什么事儿,要说宫里边宫女和太监当干夫妻对食虚凤假凰也多了去,和自己对食一样也有好几个,荃妃娘娘自个儿愿意以身伺虎,要去籍此捆绑上冯紫英,那怨得谁来?
想一想周培盛自己都有些不寒而栗,什么时候自己也变得这般肆无忌惮了,皇上还在呢,荃妃娘娘私通外臣,自己居然觉得满不在乎,这未免有些骇人听闻了,但为何自己却漫不经心呢?
他忍不住又望了一眼东面的宫城,似乎原来威严高耸的宫禁一下子褪色了不少,变得暗澹起来。
打发走了周培盛,冯紫英心情舒畅,虽然最终答应了还是要和郭沁筠再见一面,但是冯紫英内心却放下心来了,只要有周培盛叔侄在一旁帮衬,郭沁筠再桀骜不驯,也翻不起浪花来。
周培盛应该是听明白了自己递过去的话,而且也应该接住了。
没表态,其实就是一种态度,尤其是走的时候流露出来的意思,也意味着他会暗中帮助自己掌握了解宫禁里的情况,而郭沁筠则提都没有提。
冯紫英之所以答应再去见郭沁筠一面,是因为在周培盛来之前,抱琴也熘出宫来府里了。
对郭沁筠自己可以推诿不见,但是对元春,冯紫英做不到。
回来都十多日了,不闻不问,好像也有些薄情,不过这也怪不得自己。
这屋里女人这么多,怎么着也得先把自家田地耕耘一番才是,再是肥田沃土,也得要辛勤耕耘播种灌既,才能有所收获。
妙玉和岫烟的怀孕对宝钗和黛玉刺激很大,便是素来清冷澹定的沉宜修都有些按捺不住了,自己自然要鞠躬尽瘁一番。
翘首期盼这么多年的鸳鸯都还没有来得及收房,虽然从未在自己面前提起过,但是眉宇间的幽怨之意,冯紫英还是感受得到的,过了这段时间,总还是选一个合适日子圆了对方的梦,不能总是让老实人吃亏不是?
元春已经在崇玄观住下了,也许是想要把宫里情况通报,也许就是单纯想要见自己一面,但无论哪一个原因,冯紫英似乎都无从拒绝。
只是冯紫英也要面临着一个关键问题,自己答应过让元春出宫,现在怎么做?
之前也不算是敷衍搪塞,也曾经考虑过如何行事,但这需要宫内外的完美配合,宫里需要上三亲军和内侍,宫外还需要龙禁尉。
虽说现在贾元春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透明,但是毕竟永隆皇帝还没有过世,好歹她也算是妃子,每日宫中内侍点卯也少不了,出宫入宫守门的上三亲军仍然要清点核实。
但总归是要见一面的,哪怕现在条件还不成熟,避而不见却更伤人心了,何况冯紫英本身也真的想见一见元春了。
“礼卿已经到了宁武,山西镇的情况比想象的还要糟糕,朔州已经被围,素囊的骑兵一部已经进入了马邑、山阴疯狂掳掠,丰州白莲已经攻占了老营堡,……”
袁化中的语气里充满了激愤,“柴国柱误国当斩!居然连老营堡都丢了,永兴堡到大虫岭一线全线崩溃,八角堡和三岔城危在旦夕,……”
张怀昌摆摆手,“民楷,稍安勿躁,情势还没有那么糟糕,只要偏头关还在,局面就还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事出突然,谁也没想到白莲已经渗透到了边军里边,老营堡这样重要的关隘,居然有哨长是白莲,而且还不是一个,柴国柱的确有责任,但这是日后再来计较的事儿,不是现在。”
不得不说这丰州白莲和土默特人选择突破的位置极好,就选择了迎恩堡到老营堡这一段突破,而这一段又是大同镇和山西镇交汇处,冯紫英不确定他们为此准备了多久,但是从老营堡的上百士卒居然都是白莲教徒就能略窥一斑,白莲教在军中的渗透是下了苦功的。
现在冯紫英都还有些担心邱子雄他们进入山西之后也吸纳了许多山西本地流民灾民进入充实军队,因为同属乱军一脉,所以这方面放得很开,现在当然没问题,但是一旦邱子雄要“幡然悔悟”,拨乱反正了,那这里边的白莲教徒绝对不会跟着邱子雄走,而可能要制造混乱,甚至可能继续潜伏在邱子雄军中作为内应,那才是最危险的。
“现在的问题是礼卿才去,根本还没有来得及熟悉情况,就被打了这样一个措手不及,如果丰州白莲乱军沿着内城墙南下,宁武关能守得住么?”袁化中喘息了一口粗气,说出了自己的担心。
“山西镇的兵力本来就薄弱,灰沟营,偏头关,老营堡,这三地就集中了接近一半兵力,唐家会堡和杨兔堡以及河曲县城分别有三个营一万人,原本楼沟堡也有一个营,但是因为要平定平阳乱军,抽调南下了,所以直接导致了丰州白莲乱军毫无顾忌的直扑八角堡和三岔城,……”
孙承宗皱着眉头,“可岚州有多少驻军?”
“边军只有残缺一个营,大概在两千人左右,卫军有一个营。”杨嗣昌立即回答道。
“宁化所呢?”孙承宗再问。
“只有卫军不到一千人,边军已经抽调南下了。”杨嗣昌看了一下自己手中的文档,回答道。
“宁武关还有三个营一万人,礼卿兄应当能稳住阵脚,土默特人忙于掳掠,丰州白莲的战斗力还没有强到可以一举拿下宁武关。”冯紫英插话了,“我建议暂时不管晋南那边了,调陕西那边的卫军和固原军入晋解决晋南乱军,山西镇和大同镇全力以赴应对土默特人和丰州白莲。”
张怀昌和孙承宗同时皱眉,“紫英,就怕顾此失彼,时间上也来不及啊,一旦晋南乱军北上,太原就危险了。”
“来不及也只能如此了,太原城高墙厚,太原卫军难道就那么差,而且乱军还远在汾州沁州一线呢,我就不信太原卫军倚城坚守,就连一个月都支持不下来?”冯紫英斩钉截铁地道:“给山西都司那边去文,如果丢失太原,从都指挥同知到游击,均军法从事!”
堂内一片寂静,不管晋南是要承担巨大风险的。
现在乱军已经达到了沁州、汾州一线,再往北就是太原了,中间那几个县文水、交城、太谷、祁县、清源、徐沟,看起来多,但都是挤在一块儿的,而且基本上都没有抵抗之力,一旦乱军蜂拥而来,恐怕十日之内就能把这几个县全数淹没。
不说太原被乱军打下,即便是太原被围,都会引发天下震动的,对于北面的山西、大同两镇的军心影响也不可低估,同样,对土默特人和丰州白莲以及山西本地的白莲教徒都会起到极大的刺激作用,这不能考虑进来。
而且在座众人都是在京中遥控指挥,也要看在第一线的袁可立如何判断,这才是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