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看热闹的人们不断有言语传入耳中,冯紫英却是心情舒畅。
“瑞祥,府里知客接待都安排好了吧?”
小步疾走跟随在冯紫英健马身旁的瑞祥立即应道:“都安排好了,一边是练大爷与许二爷以及方大爷,加上环三爷帮忙,另一边是段大爷、柳二爷、韩大爷和宝二爷他们四个,加上府里的寿伯,所以基本上都能熟悉认识。”
由于来的客人可能太多,而且涉及到冯家和冯紫英本人的亲朋故旧,再加上一些和薛家相关的营生上的往来,所以这一次来的客人可能比相对比较单纯的迎娶沈宜修时的客人更多,尤其是一年前冯紫英还没有到永平府,和山陕商人的关系也远不及现在这么密切,所以在安排知客的问题上也就需要考虑更周全。
练国事、许其勋以及方有度自然是要从同学以及原来在翰林院中观政其间,以及在朝中一些关系较为密切的官员们这个角度来考虑,贾环自告奋勇,当然也存着一些想要借机结识一些人脉的想法,冯紫英自然不会拒绝,而另一面主要是面对冯家这边,包括武勋阶层,以及一些营生上的考虑,段喜贵从广州回来了,自然义不容辞,柳湘莲、韩奇加上宝玉,还有府里的冯寿,这几边就算是把所有人都包揽进来了。
这知客的选择也很重要,尤其是冯家人脉宽厚,加上冯紫英从临清民变开始便大放异彩,所以不管邀请没邀请的,都有很多主动要登门道贺,遇上这种事情,你都只能笑脸相迎,礼物上也要登记好,以便于日后做好人情往来。
怕的就是来的客人大家都不认识,或者不清楚来历,那还真的不好应对,所以在选择知客上宁多勿少,才会有这八九个来帮衬。
“唔,也差不多了,他们这么多人,基本上就该都认得了吧,弄不好他们认识的,我还未必认识呢。”冯紫英自我解嘲。
他并不希望来客太多,虽然这个时代不像前世那种结婚请客还需要报备,有些人还不能来往,但是这来者是客,多了牵扯面太宽,始终不是一件好事,尤其是一些客人他并不希望见到。
一行人浩浩荡荡向着李阁老胡同进发,一路上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好在大家都还守规矩,不过是谈论一番,倒也没甚阻碍。
到了李阁老胡同口,老远薛家的家仆下人们便如炸营的麻雀一般,飞奔着回去报信,冯紫英自然要稳住步伐,策马缓缓而行,也好给那边有个准备。
待到一行人到了宅院门口,中门大开,薛蟠薛蝌都已经迎了出来,因为薛家上一辈的男性都已经逝去,所以只有和冯紫英同辈的薛蟠薛蝌。
这等时候自然不会有什么客套,简单叙礼之后边进了院子。
“来了,来了。”外边传来嘈杂的喧闹声,原本端坐在厅中的二女顿时紧张起来,一时间站起又坐下,坐下又站起,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母亲!”
“钗(琴)丫头!”
泪眼迷离中,母亲都是舍不得女儿,而女儿有何曾愿意离开母亲?
“嫁过去便是人家冯家的人了,定要好好遵守冯家规矩,孝顺翁姑,妯娌和睦,莫要逞强好胜,……”
薛姨妈心情是高兴激动的,却又夹杂着不舍,薛家长房,自己只有一儿一女,可这个儿子现在虽然要比以前好了许多,但是仍然难以彻底放手,倒是这个女儿聪慧沉静,大气雍容,一直是自己的心头爱,而在亲戚朋友里也是出类拔萃。
只可惜现在薛家没落,耽误了自己女儿,也幸亏机缘凑巧,能嫁入冯家,而冯紫英也的确是配得起自己女儿,而且最为难得的是女儿满意对方,对方也钟情于女儿,这等诸般投契,可谓喜上加喜。
“母亲,孩儿知道。”
“知道就好,紫英是个好郎君,年纪轻轻就已经肩负重任,你和琴丫头嫁过去,定要顾全大局,莫要拖紫英的后退,管好内院,让他安心公务,……”
“母亲,孩儿定会谨记,请母亲放心,……”
两顶花轿早已经备好,后边儿则是送亲的队伍,花轿一大一小,有些区别,但是作为媵,身份上要比妾高许多,正因为如此,所以才有资格这样光明正大的抬入,而不像纳妾,一顶小轿便能随便抬入。
在女方做短暂停留,接亲队伍要在女方作简单留食,因为这个过程走过来也得要一个多时辰,简单用饭之后开始返回。
这一次的动静更大,速度更慢,逶迤绵延,也迎来更多的人围观。
“君豫兄,你这个知客可当得辛苦啊,此番婚成之后,紫英该好好犒劳你一番。”
杨嗣昌是和侯氏兄弟联袂而来,贺礼是早几日便已经送到了,今日不过是来登门道贺,都是同科进士,而且冯紫英也算是北地士子的俊彦,现在湖广士子和北地士子关系相对较为密切,走动也很频繁,像与杨嗣昌关系极为密切的侯氏兄弟都是河南士子。
“我就是在这里充个门童,来的客人我认识的基本上都是咱们同科或者书院的同学,哪里需要这么大张旗鼓?”练国事微微一笑,“文弱,兵部今年不好过,明年更难,令尊的荆襄军训练得怎么样了?”
一提及荆襄军,杨嗣昌脸色就阴沉了下来,“兵部兵仗局和军器
局已经烂到了骨子里,我在武选清吏司,对那边情况也不是很了解,一直到家父那边急需各种武器,才去了解了一下,没想到京中军器局的工坊居然还只能制作三眼火铳这等早就被淘汰的货色,问他们新式火铳制作如何,他们居然回答是因为工艺要求太高,制作价格昂贵,所以只是试制了两批之后因为射程和精准度都不尽人意,所以干脆就搁置了,这帮禄蠡!”
练国事略感吃惊,“难道兵部在京中就再无工坊能制作?”
杨嗣昌冷着脸摇头:“制作是能制作,但是质次价高不说,而且生产工期长,远水解不了近渴,真要等军器局京中这帮人制作出来,只怕西南战局都糜烂不堪了,我听说紫英在永平府撺掇山陕商人和佛山庄记联手开设了军器工坊,规模不小,在蒙古人入侵前就已经在试制新式火铳了,柴大人从永平回来说现在编入蓟镇的左良玉部和黄得功部分是佛山庄记那边生产的火铳,还有部分就是永平生产的,他对比过,质量相若,并无轩轾。”
练国事也听冯紫英提及过,但是没想到生产火铳质量已经不逊于佛山庄记,要知道佛山庄记的火铳乃是大周最有名的,兵部现在新式火铳基本上都是来自佛山庄记,没想到佛山庄记和山陕商人联手在永平居然如此快就能形成制作规模和能力。
“那永平这边生产规模能赶上令尊那边需要么?”练国事赶紧问道。
“我就是要问问紫英,前几日来紫英太忙,我也没好意思,但是现在火烧眉毛了。”杨嗣昌深吸了一口气,压低声音:“永宁宣慰司奢家和杨应龙联手了。”
“什么?!”练国事几乎要叫出声来了,“那水西安家呢?”
“安家那边暂时还没有动静,但是王子腾在施州卫和永顺宣慰司以及保靖州那边兵过如篦,现在谣言四起,说朝廷此番要趁势把整个湘西和川南以及贵州的土司全数改土归流,如有不服从者便以乱匪论处,……”
练国事又惊又怒,连知客都顾不得当了,一把拉住杨嗣昌往一边走去,侯氏兄弟也是面面相觑,他们也是刚听到杨嗣昌提及。
“朝廷和地方官府为何不及时辟谣?这分明就是杨应龙的毒计,就是要撺掇周遭土司与他捆绑在一条船上,……”
永宁宣慰司奢家虽然论实力远不及播州,但是其地理位置重要,与播州和水西形成一个互为犄角的三角地带,而且更为关键的是奢家和水西安家乃是姻亲,关系密切,加之永宁宣慰司向一把尖刀一般正好顶在川南叙州和泸州的腰腹上,一下子就能让孙承宗无暇再估计播州,只能先应对永宁这边。
杨嗣昌苦笑,“官府怎么会没辟谣,但是王子腾在平茶洞司大开杀戒,然后又突兀地回转一击,以保靖州和永顺宣慰司的几家土司勾结播州杨氏意图不轨为由将其剿灭,另外还妄称施州卫南部几家土司参与了焚毁其补给粮草,直接称其为叛匪,现在施州卫那边也是风声鹤唳,……”
练国事稳住心神,思考了一下才道:“那边土司恐怕要说看到播州杨应龙反叛没存着二心,那的确不好说,他们也都盼望着杨应龙能叛乱成功,最起码可以在合适时机向朝廷寻求招安,这样进可攻退可守,迫使朝廷在这个问题上向他们妥协退让,进而让他们能继续盘踞,……”
杨嗣昌明白练国事的意思,接上话:“但是君豫兄你认为他们不会直接介入?”
“最起码他们不会在看不清楚形势的时候就贸然介入,这些土司并不蠢!”练国事怒声道:“王子腾这是在把这些土司逼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