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可卿不是不通世务的素人。
其养父秦业虽然只是一个工部营缮郎,轮品轶还要比贾政的员外郎低两级,但对秦可卿来说也算是她了解外部世界乃至朝廷一些事务的启蒙。
所谓营缮郎也就是一个外边儿对主事、副主事这一类官员的尊称,但秦业在工部里边论人缘关系还要比贾政强一些,当然,品轶摆在那里,也就是一个凑合混饭吃的官员。
不过秦可卿在了解到自己身世成谜之后,也经常问及秦业一些朝廷事务,对朝务并不陌生,后来在越发怀疑自己的身世出身之后,更合通过各种渠道打探了解,哪怕是零碎的一知半解,却也知道这个人情不简单。
这京营数万人马被蒙古人俘虏,五万多士卒二十万赎金赎回,生下将佐大多是武勋出身的高门子弟,但就是论个来说赎金了,这说明蒙古人是没打算在士卒身上捞一笔,而是把重点放在了这几百武勋出身的将佐身上了。
那算下来这都是上百万的赎金,这笔生意无论是从哪个角度来说,都绝对称得上是一笔寻常人无法涉足的大生意。
而且碍于双方地位,朝廷不可能直接和这蒙古一部——内喀尔喀人直接谈这等丢人现眼的事儿,只能委托身份相对较低但是却又能让蒙古人信服的角色来,所以冯紫英的特殊身份和影响力就显得格外重要了,换一个人要么生分太高尊贵,容易授人以柄,其他地位低一些的又无法获得蒙古人信任认可,这冯紫英可谓恰到好处。
也就是说冯紫英在这笔生意中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和影响力,也是关键。
王熙凤居然轻轻松松地表示冯紫英就能把这笔生意交给她,哪怕不是她一个人包圆,但是单单能给她这样一个妇道人家这等机会,就让秦可卿觉得这里边玄机甚大。
在秦可卿看来,便是整个荣宁二府的贾家都未必能拿得下这样一个机会才对,凭什么就让王熙凤来接手了?
要么王熙凤是在说大话吹牛,要么就是王熙凤和冯紫英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想到后者,秦可卿心里也是一激灵,这可能么?不会吧?
只是这等话也只能藏在心间,不能问出口。
“婶子我多一句嘴,这等事情便是我这等不懂的也还是知晓怕不是那么简单吧?这可涉及到咱们京师城数百武勋家庭,而且关键是还得要和蒙古人交涉说得上话,您也说之前蒙古人是要求全数赎回,不肯单独或者部分来赎人,这其中可差别大了。”
秦可卿思前想后,还是觉得要提醒对方一句,千万莫要是王熙凤轻信了那冯紫英看在贾琏情面上的随口话,就信以为真了,那就糟糕了。
真还以为她还是琏二奶奶么?现在的这位二婶子对于冯紫英来说有何价值用处?怎么可能把这等好事送给她?
王熙凤点点头,秦可卿还是一个实诚人,这是在很隐晦的提醒自己,莫要被人给忽悠骗了。
“可卿,你婶子我做事儿你难道还不清楚么?若没有十足把握,我岂敢把我三叔都请出来?另外这种事情本身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做成的,蓉哥儿和贾瑞都要加入进来做事,能不能成,前边儿做几桩下来不就知道了?我们本身也不可能把这样的活儿给包圆了吧。”
王熙凤胸有成竹,目光里却是格外自信。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只是有些话我暂时不好和你说,但你相信婶子,婶子都是要被贾家扫地出门的人了,就是想要这一次做点儿实打实的事情,挣够日后的花销,否则我被贾家赶出去,王家回不去,总不能让我和平儿饿死吧?不说活得在贾家一样,但起码也要过得像个人样吧?难道还得要自己去洗衣做饭,出门走路,自己打伞?”
王熙凤铿锵有力的话语也给了秦可卿相当大的震动,她没想到王熙凤已经在开始谋划离开贾家之后的生活了,而且似乎信心十足的一样要过上人上人的生活,要不比在贾家差,这种气势让秦可卿也既羡慕又心动。
她当然不愿意一直在宁国府这潭死水里沉寂下去,但是却一直没有想到如何来破解,真要和贾蓉和离了,自己日后怎么办?
回秦家她不愿意,只会让养父难堪,但是离家别居,她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活下去,所以她从未想过,但现在王熙凤似乎正在帮她蹚出一条前所未有的路径来。
王熙凤何等人,只是轻轻一瞥,就看出秦可卿动心了。
既然自己从贾家离开不可避免,日后离群索居是她不愿意的,而就算是和冯紫英做了露水夫妻,也不可能入冯家,那么如果能够有一个性情相投,身份合适的同伴一起,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以秦可卿现在和贾蓉那等日子煎熬下去,还真不如和自己一样干脆和离了,大家做个伴儿,王熙凤就不相信离了男人在这京师城里难道还过不下去了。
只要有银子有产业,再有那个男人照拂,她王熙凤一样可以活得有滋有味有声有色!
接下来的事儿也就简单了,既然秦可卿不拒绝,那么后续就是商计如何来做这桩事儿。
这几百将佐,王熙凤的想法是自己和王子胜来盯着那些副将、参将和游击,人数不多,也就十来个,但是算一算他们赎金就高达三四十万,这里边可以回旋的余
地也比较大,当然重头还是那些游击以下的,比如都司、守备和千总、把总,这等人数算下来接近百人,而剩下都是把总和把总以下的哨官、队长这样的低级武官,那就交给贾瑞来。
王熙凤估计贾瑞一个人还干不了,最后可能还得要依靠倪二这个在京师城里的地头蛇来运作,但具体如何去处理,那就是贾瑞和倪二的事情了,她只认贾瑞。
秦可卿的活儿就是协助自己分类,然后把相关的情况一一摘录誊抄出来,然后简单分析一番,最后交给王子胜、贾蓉和贾瑞去分别出击,当然王熙凤也打算借着琏二奶奶和王家女的身份影响尚未完全消退之前,找一些原本也还有些联系的几家女眷,也算是身体力行了。
有了秦可卿的帮助,这活儿就显得轻松许多了,但是这里边一样还涉及到很多困难。
比如这涉及到许多四王八公十二侯之外的许多武勋,王熙凤不了解,纵然听说过这些家族名字,但是也很陌生,便是贾蓉也一样需要时间去慢慢询问了解,确定目标之后看情况是直接上门,还是通过其他人来搭桥牵线。
反倒是那些交给贾瑞的应该更简单一些,那些哨官、队长一类的低级武官大多都和武勋扯不上关系了,或者即便祖辈是武勋,但现在也早就没落,或者就是庶出旁支,和主家关系不深了,这等人家反倒是克制直接按图索骥找上门去商谈。
随着蒙古人退出边墙,整个顺天府终于可以慢慢平静下来了。
但是压在京师城内外的压力却是丝毫没有减轻,三四十万流民中已经陆陆续续有十来万返乡了,但是剩下的二十来万流民基本上就是属于那种本来就家贫四壁,现在却还被这样一波战火撵了出来,回去也只有冻死饿死,所以这帮人是簇拥在这京师城外,不肯回乡。
随着京师城门开始解禁启封,这些流民也都纷纷意欲进城讨口饭吃,这也给顺天府衙门带来了巨大的困扰和压力。
赈济自然是要赈济,但是这每日几碗稀粥,何时是个尽头?要让这些人回去,就涉及到他们怎么生活,连屋宅都被蒙古人毁了,便是卖儿鬻女他们也宁肯留在这京师城兴许活下去的可能性更大。
崔景荣看着轿子外边儿那些插着草标结着绳子一溜烟儿沿着墙角的男女老少,哭泣的,麻木的,茫然的,蜷缩着一动不动的,俨然一副人口市。
这等自发兴起的人口黑市在几个城门内外都能看得到,先前顺天府衙们和宛平、大兴两县衙门都还去驱散过,但是驱散之后又如何?
谁又能管得了他们的生计,眼见得一场雪比一场雪越密集,也许一夜起来,这里边就能自动减员不少,冻死的不计其数。
“不能再拖下去了。”作为户部左侍郎,崔景荣心中暗自思衬:“此番定要说服乘风兄,请他在内阁上提出来,这样越拖越是麻烦。”
小轿一悠一晃的进了弓弦胡同。
这里紧挨着御马监和延禧寺,往东就是隆福寺街,算是一处闹中取静的所在。
“老爷,到了。”长随在轿帘外小声道,顺带把轿帘掀开。
“唔。”崔景荣整理了一下衣衫,下轿,抬头一看,对面也有一顶小轿落地,一个身着绯袍官服的男子也刚好下轿。
“咦,他怎么也来了?”崔景荣略微一怔,不过也不太在意,这来齐阁老府上的人自然不会少,寻常人拜帖都得要提前一两日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