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紫英忍不住将身体来了一个战术后仰,心领神会地道:“子翼,这么说,是礼部顾大人安排人过来打的招呼?”
“应该是,对方是礼部一个员外郎,但是子翼曾多次看着他跟随顾大人来《今日新闻》编辑部,关系甚密,……”曹煜点头很肯定地道:“只是子翼不太明白对方的意图,我们之前涉及时政的内容都比较谨慎,回避了一些比较敏感或者冲突较为激烈的话题,一般都是朝廷有了定论的话题内容,但是像今日这个……”
“呵呵,没事儿,既然是礼部来人发话,你就按照他们的意见办就是了。”冯紫英笑了起来,“个中内情也比较复杂,不过怎么看对我来说好像都不是坏事,不是么?”
“大人,子翼就是担心这个,因为以前不涉及大人,所有很多话题略微出格一些,也无关大局,但是此番涉及大人,虽然表面上是夸赞追捧,但是谁知道这里边是不是有其他意图?子翼就是吃不准这一点,所以才会来大人这里专程汇报。”
曹煜作为《今日新闻》的操刀者,自然明白这种大张旗鼓的公开宣扬皇上召见冯紫英并且给予嘉誉和赏赐的意义,这京师城中现在波谲云诡,如此高调地要求宣传皇帝对冯紫英的青眼有加,背后究竟藏着什么,曹煜就看不透了。
但他知道肯定不是皇上对冯紫英看好那么简单。
“嗯,这事儿我知道了。”冯紫英也无可奈何,顾秉谦是永隆帝的心腹,永隆帝的目的就不言而喻了,而且现在不仅仅是在朝中都知晓了,更要用《今日新闻》来让民间也都知晓。
这是一个非常娴熟却又狠辣的手段,一方面显示了他对自己的知遇之恩,若是自己某些事情没有做好辜负了他,那么士林民意肯定就会指责自己,另外一方面也是像牛继宗、陈继先这些人的一个提醒或者暗示,别轻举妄动乱来,很多力量不是他们想象的那么简单,不是表面上支持你就一定死心塌地属于你了。
但永隆帝这么做有错么?自己难道不需要这种民意的支持和鼓舞么?
自己还得要领这份情。
冯紫英听取了曹煜关于这半年来《今日新闻》的发展汇报。
目前《今日新闻》已经彻底走上了市场化运营轨道,冯紫英也看过几期,的确做得不错,尤其是把京师城中档次比较高规模比较大的商业行业几乎一网打尽。
像祥和记南货行、锦裘皮货行、太和粮行、百景记油坊、苏记杭缎铺等各行各业的翘楚,都成为《今日新闻》的广告大客户,甚至不少直接要求独家垄断某一行业的广告宣传,也成为《今日新闻》的最大利润来源,甚至超过了报刊本身的销售利润。
这个时代的报刊售价可不菲,能够常年订阅报刊的基本上都是朝廷官员、武勋世家、士绅大户、商贾人家,也有部分家底儿殷实的人家出于赶时髦来订阅一个月或者一个季度,但是很快发现只要是能识字,一家人都基本上能在这份报纸上找到适合自己口味的东西。
“……,就目前来说,《今日新闻》已经基本上形成了自己的风格和受众群体,……”曹煜很认真的在这些有着独特个人风格的词语,比如这个“受众群体”,就是冯紫英“发明”的,但是曹煜虽然觉得很有些刻薄的感觉,但却很直观。
“……,《京师商报》和《北地晨报》也在竭力模仿我们《今日新闻》,但是《京师商报》更多还是局限于商贾群体中,发行量不到我们的十分之一,《北地晨报》发行量略大,大概在每逢双五百份左右,以京师城中茶楼、酒楼、青楼、旅舍为主要目标,……”
“学我者生,似我者死。”冯紫英淡淡地道:“如果啥都模仿我们,那他们只会是死路一条,人家不如都看我们的《今日新闻》,但如果他们能学我们的运作经营方式,但是在内容上却选择一个群体作为受众面,突出自己特色,那倒是还有机会。”
“大人,我倒是觉得,就目前来看,我们只需要做好我们自己确定的事情,他们还做不到对我们构成威胁这一步。”曹煜很有信心。
“先发优势没那么容易被模仿者赶上,如果这一点都做不到,那你这个总编辑就没有意义了。”冯紫英提醒了对方一句。
“大人放心,这一点我可是半点都不敢放松自己,我们的目标就是要让《今日新闻》遍布大周,所以我也有意在扬州或者金陵,乃至广州,都复制一份这样的报刊,……”
冯紫英没想到曹煜居然有此宏愿,略作思索,“可是这几处城市虽然商业繁盛,交通发达,但是他们却不是中枢之地,天然就少了许多新闻热点,……”
“这一点,我也想过,金陵要好一些,毕竟那里是南直隶中心,南京六部都察院起码也还有架子,至于扬州和广州,一个内河运输物资集散的中心,一个是岭南两广的核心,同时还是面向南洋的海贸中心,在商业上可以略微侧重一些,我担心我们如果不去占领这些地方的市场,很有可能就被其他人领先,毕竟我们《今日新闻》现在的红火程度,加上其他报刊的效仿,大周聪明人太多,不会想不到。”
冯紫英很欣赏曹煜这种未雨绸缪居安思危的意识,“嗯,那人呢?子翼,你应该知道办报和其他
营生还不一样,除了会经营外,还要有敏锐的观察分析判断能力,特别是对时政变化的风向捕捉,……”
“大人,这恰恰是我们的优势所在,所以《京师商报》也好,《北地晨报》也好,他们都只能侧重于某一方面,在时政分析判断方面他们就欠缺许多了,可金陵是南京,据我所知那里的士民一直对京师南迁北京耿耿于怀,作为故都的某种心态更是对朝政十分关注,加上那里作为南京,既是朝廷投闲置散的官员养老所在,同时又是朝廷对一些日后可能要使用官员的储材之地,这两类人都对时政朝局变化十分关心,而且朝廷对南京那边的新闻尺度也要放得宽松一些,所以我有把握在金陵能够做得更成功一些,……”
冯紫英怎么也没有想到曹煜居然下了如此深的工夫来研究金陵办报的利弊,不得不承认对方对南直隶和金陵士民的心态分析相当到位。
金陵作为南京,和前明时候的南京还有些不一样,前明时候南京基本上是官员落魄之后或者致仕之前的一个养老地,但大周却还发挥了另外一个职能,那就是一些年轻和需要打磨的官员很多就会安排到南京六部和都察院以及南直隶地区为官,若是表现良好,便会上调回北京。
而且曹煜也对金陵官民的心态了解十分透彻,那就是曾经做过几十年大周都城的南京,加上还有前明时代一样当过应天府故都的历史沉淀,金陵的士绅民众对时政朝局比起其他城市都更关注。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和北京城里的民众一样颇有一种与其他城市截然不同的自我感觉,如果说京师城里民众自认为是整个大周的中枢核心,那么金陵城的士绅民众就认为自家是江南地区的中枢核心,而江南又恰恰是朝廷命脉所在。
“子翼,你是金陵人?”
“是,我是江宁县人。”曹煜脸上露出一抹苦涩。
冯紫英点点头,”我记得你祖上也是官宦出身?“
曹煜深吸了一口气,”嗯,不过那是前明时候了,先祖曾经担任过江宁织造,后转任两淮巡盐御史,江宁曹家也曾经风光一时,不比当年金陵贾史王薛四大家和现在金陵新四大家逊色,只不过……“
后边儿的话也不用说了,一朝天子一朝臣,估计也就是大周来了,一切改朝换代,啥都不是了。
似乎是看出了冯紫英目光中的探究,曹煜摇摇头:“不是大人想的那样,还在前明弘治年间家里就败落下来了,因为曾祖父在两淮巡盐御史任上因为亏空被查,家里基本上败光,所以曹家也很快就败落下来了,……”
呃,冯紫英真的有点儿想要问一句你兄弟或者儿子里边有没有一个叫曹霑的了,怎么这祖辈的历史和《红楼梦》作者所在的曹家如此相似呢?
“难怪子翼对金陵人的这种心态了解得如此透彻。”冯紫英点点头,“人的问题怎么解决?”
“现在《今日新闻》中亦有几人是南直人,我觉得都很有潜力,做事认真细致,若是给他们机会,定能开辟一片天地。”曹煜有些紧张,他知道这位东家是动心了,胜败在此一举,从内心来说,他还是更愿意去金陵开辟一片天地,这衣锦还乡谁不愿意?
“唔,带来我见一见。”冯紫英当然不会轻易表态,这等事情能个肯定要亲自考察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