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我前番回京中时,也曾向兵部两位堂官报告过,谈到了当下永平府可能面临危机,只是蓟镇兵力有限,难以保卫永平,但永平若是被打烂,那么日后流民必将倒灌京师,二位大人也很忧心。”
冯紫英这番话倒是真的。
他详细向张景秋和柴恪二人谈到了永平府并不太平,蒙古人如果肆掠而过,必将导致整个永平府境内产生大量流民。
这些流民生活无着,只能西进南下,而且西进往京师逃亡求生的可能性最大,必将给京师城社会治安带来巨大压力。
张景秋和柴恪二人也明白冯紫英所言属实。
二十年前蒙古人那一次南侵,就在永平、河间和顺天府产生了近百万流民,使得整个京师乱作一团。
朝廷用了三四年时间才算慢慢将这批流民要么慢慢遣返,要么就地安顿,部分充实戍边,耗费银两不下三百万两之巨。
但冯紫英的求援,张景秋和柴恪却无能为力,蓟镇军必须首保顺天府,这是谁都无法更改的原则,永平府能保则保,不能保也只能暂时放弃,只要山海关在手,其他都可以忍受。
“我便向二位大人提出,是否可以请登莱水师舰队从榆关登陆予以支援。”
冯紫英的话让罗一贯和黄得功、左良玉三人都十分讶异,这水师舰队登陆支援是什么意思?难道那些船员水手还能上岸和蒙古人一战?那不是送死么?
看三人表情,冯紫英就知道这几人对登莱水师舰队的组建情况不太了解,还以为是像老式水师舰队的架构,这才向三人介绍道:“登莱水师和大周其他水师不一样,完全是按照西夷规制组建的水师,虽然目前规模不大,舰船也还严重不足,但是其船员水兵模式却已经先行建立起来了,……”
“水师舰队有水兵一千五百人,一方面充当后备水手,同时也还要作为接舷战的主要武装力量,均配备自生火铳,目前登莱水师舰队拥有大小船只三十余艘,每艘舰船按照大小配备水兵三十到八十人不等。”
这其实是当时冯紫英和沈有容研究过的。
鉴于王子腾一直想要将整个登莱军抓在手中,登莱水师舰队除了舰船上有舰炮外,其余武力皆无,真要停泊靠岸时遭遇不测就毫无反击对抗之力。
所以在冯紫英的建议下就要组建一支水兵队伍,配备火铳,而且最好是自生火铳,这样可以使水兵们在舰船那等狭窄的范围内最大限度的发挥威力。
这个建议获得了沈有容的坚决支持,所以哪怕是王子腾不遗余力的组建登莱军时,沈有容也是咬紧牙关也组建了这支以后备船员为名头的水兵队,自生火铳也是从佛山庄记那边半买半赊慢慢补齐,至今还欠着庄记数万两银子。
“大人,您的意思是说这支自生火铳装备起来的水兵队,也能够登陆助我们一臂之力?”黄得功和左良玉大喜过望,有这样一支生力军,无疑可以极大的鼓舞士气,而且可以在关键时刻发动突袭。
“当然,否则我不遗余力的替登莱水师担保先期就拿到了自生火铳保障其训练,若是没有一点儿好处可拿,那我这么做有何意义?”冯紫英一摊手:“兵部那边也没有反对,只是给了登莱方面一个便宜行事的意见,现在王子腾南去湖广,沈大人一人便可以做主,自然不会坐视永平危局不管。”
罗一贯等人也隐约知晓登莱水师提督沈有容和冯家关系不一般,据说沈有容的水师提督就是冯家保荐而上的,这么说来,派遣一支水兵队登陆助阵还是大有可能的。
当然一支千余人的水兵队,哪怕是装备了自生火铳,也未必能发挥出多么强的战斗力。
这些水兵在舰船上与敌军发生接舷战时,列队轰击或许能有些威力,但是再怎么大的船接舷战也不过就是百十人的对轰,真正上了陆地战场,那动辄就是数百到数千人的对决,那不可同日而语。
但无论如何,有总比没有好,一千多人的队伍,拉出来也还是有些气势的,他们三人还是更寄希望于山海关的那一营兵能够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
应该说冯紫英的这两份后手,让包括罗一贯和黄得功等人都倍感兴奋。
当已经意识到自己已经和永平府的保卫战捆绑在一起时,那份焦灼和烦躁情绪就一直困扰着三人。
左良玉还要好一些,毕竟和冯紫英关系不一般,但罗一贯和黄得功二人和冯紫英也是初识,虽然这段时间接触下来日益熟悉,但这毕竟是要打仗,是要提着人头耍的活计,谁也不敢大意。
冯紫英战败了,顶多也就是仕途中落,但有老爹和座师的帮助,顶多赋闲几年还能重新复起,只要留得性命即可。
但是他们几个人这一仗打输了,不但在冯家那边落不到好,而且还极有可能会背上锅,兵部和都察院那边肯定会追查责任,到时候还得要看冯紫英愿意不愿意一力承担。
现在有了这两个后手,加上冯紫英也承诺一旦确定蒙古人入侵的大概时间,就会马上发动坚壁清野政策,乡间百姓要么赶入山中,要么就得要迁入现场县城,迁安、抚宁、卢龙、滦州和昌黎乡间都不能留人留物,绝对不能让蒙古人抢到粮草财货。
这样迫使蒙古人不
能在永平府境内久留,要么攻打县城,要么就是转移移兵他向。
按照这个做法,蒙古人一进入永平府就会感受到深深地恶意,一无所获之下,恐怕就不得不考虑该如何来应对了。
冯紫英的魄力和手腕,加上知府朱志仁对他的言听计从,都让罗一贯、黄得功等人十分佩服,这可不单单是靠其父蓟辽总督的名声,如果没有点儿真材实料,人家也是一个正四品大员,不可能拿着自己的头颅和乌纱帽来陪着你玩。
冯紫英也观察到了三人心境的变化,很明显有了山海关骑营和登莱水兵队的援助,三人信心都是大增。
迁安的棱堡化建设比卢龙更早,限于迁安县城不及卢龙,棱堡的密集建设更彰显其威力,按照冯紫英估计,迁安要给蒙古兵迎头痛击,那么棱堡建设上就要不惜代价,所以在几面城墙上的棱堡建设都花了血本。
无论是外部的双重城墙,这样较低的外部城墙可以充分发挥火铳齐射的威力,同时还能消阻敌人攻城器具的攻击性,像攻城车和云梯这类攻城器械在抵达第一道城墙时就不得不停下,而攻城车就难以直接攻城,而云梯如果不加长的话也无法直接搭到雉堞上。
看见陆陆续续进入城内的车队马队,冯紫英站在墙头上,扭过头来问道:“游大人,这些近期进入县城的人都须得要认真查验,蒙古人南侵在即,很难说这些人中会不会藏有他们的细作,……”
陪同冯紫英站在一旁的是迁安知县游士任,他是永隆二年的进士,在迁安也担任知县三年,按照惯例,如果表现优异,便有可能升迁,只不过他运气不好,这在可能转任升迁当口,却遇上了几十年未遇的蒙古人入侵。
而实事求是的说,游士任在任清廉勤政,口碑也不错,只不过迁安处在军地夹缝中,的确也很难,尤其是蓟镇辖地历来不许地方官员进入,而治安不靖也是困扰迁安的一大难题。
不过冯紫英观察游士任的态度,虽然对蒙古人入侵忧心忡忡,但是却并未流露出多少怯意,这让他放心不少。
“大人放心,下官已经专门叮嘱了县丞孙大人对进入县城的士绅庶民一体检查,若是不在籍人员须得要注明来历,并由主家具保。”游士任看了一眼冯紫英,还是很认真地回答道。
他对于冯紫英的观感也是十分复杂。
比自己晚一科,但是现在人家却成了自己的上司,当然人家是二甲进士而且还馆选了庶吉士,这是游士任的三甲进士不能比的。
但这位年轻的冯大人却还被皇上破格擢拔入了翰林院,这就有些太招人眼目了。
“很好,还是游大人考虑周全。”冯紫英满意地点点头,信口问道:“游大人是湖广人?”
“下官乃是嘉鱼人,不过后来随父母迁居到江夏。”见冯紫英问起自己籍贯,游士任虽然有些不耐,但是毕竟是上官,哪怕比自己小十来岁,但是也得讲究官场规矩。
“湖广人杰地灵,有机会某也很想一游黄鹤楼、武当山啊。”冯紫英不无感慨,“官师经常提及,柴大人也是经常炫耀,……”
游士任微微蹙眉,小心观察了一下对方,他以为对方是炫耀,但仔细观察却不像,可能是真的对湖广山水十分仰慕,这使得他心情好了不少。
官应震和柴恪都是他们湖广士人领袖,游士任自然是清楚的,柴恪那里,游士任还曾经去拜会过,关系纵然算不上特别密切,也算有些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