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下午开始,贾赦、贾珍便带着一帮人突然出手将赖大、赖升悄然拿下,关在屋子里审讯,赖大赖升自然是不肯承认。
但是当林之孝、吴兴登开始一个一个人劝说府里下人,当王善保、周瑞二人也都出现在审讯郑好时和郑好时平素几个亲近的下人面前时,很快这些原本还有些侥幸之心的下人就明白了这是大老爷和二老爷联手了。
而当赖嬷嬷连夜求见老祖宗却被鸳鸯以老祖宗身体不佳卧床不起不能见人为由拒之门外时,所有人都知道赖家大势已去。
没有老祖宗的宽纵和宠信,赖家兄弟怎么可能一个当荣国府大总管,一个当宁国府大总管?这换了别家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事情,现在老祖宗撤回了对赖家的支持,那么自然就是树倒猢狲散,个人顾个人了。
林之孝带着王善保和周瑞二人负责贾府内部的调查核实,吴兴登、单大良则对历年来荣宁二府对外采买和修缮等各种账目进行清理,贾瑞则负责与外边牵扯的商户进行联系沟通,有倪二的相助,加之前些时间也都已经做了许多准备,所以进展都相当快。
而王熙凤则主要是重新梳理账目和对接外部商户,力求彻底重建这一套体系。
毕竟荣宁二府每天消耗都不小,这种整顿不可避免的会对整个荣宁二府运作产生影响,而那些商户虽然遇到这种情况起初还要替赖家遮掩一二,但后来发现赖家已经没有了希望,而荣宁二府加起来一千多号人每天的采买花销依然不会缺少,所以在王熙凤稍稍释放一些合作意向时,这些人立即就把赖家卖得干干净净。
甚至连几年前那些和荣宁二府合作的商户都还指望能够重新夺回这个客户,都愿意把以前的情况一一坦白说明,这几乎就是在给赖家钉上最后一块棺材板。
当贾赦领着林之孝、贾瑞等人动起来,冯紫英就不再关心了。
花了这么多心思,做了这么多准备工作,甚至贾赦贾政大房二房夫妇都罕见的意见一致,贾家现在都如此困窘了,如果都还不能把赖家掀翻,那冯紫英觉得这赖大赖二比贾家私生子都还要私生子了。
好在消息源源不断地传回来,赖家负隅顽抗并没有起到多少效果。
毕竟这是主子收拾一个坏了良心的奴才,而赖尚荣也还不过是一个刚获得捐官资格,甚至在补缺上也只得到了某些得利人士的一个口头承诺,尚未真正由吏部下文,还算不上个人物。
所以这一场风暴席卷而来时,而赖家最大的依靠贾母又避而不见时,赖家几乎没有多少抵抗的余地。
“所以赖大还不肯彻底交代?”冯紫英好整以暇地笑着问站在门边儿的平儿,“站那么远干什么,怕爷吃了你?”
平儿有些忸怩的捏着汗巾子瞥了一眼门外,虽然没有人,但是她还是觉得不踏实,宁肯就站在这门口。
冯紫英也不为己甚,这等光天化日之下,他也不可能兽性大发要干什么。
“那老太君是什么态度?”冯紫英笑着问道:“不会心软了吧?”
“赖嬷嬷昨晚加上今天上午已经去老祖宗那里跪求了三回了,前两回老祖宗都没见,最后一回实在不忍,还是见了,不过老祖宗却没有给赖嬷嬷留话,只说让赖大先把事情说清楚,把事情查清楚,最后再来说怎么处理。”
平儿介绍着情况,“在赖大夫妇屋里床下地窖里搜出来一万多两银子,还有八千两的钱庄银票,另外还有田地和铺子的地契,昨晚贾瑞还带着人去查了赖尚荣住的地方,也搜出来有好几千两银子和一些地契,赖尚荣还和贾瑞差点儿打起来,但后来听说贾瑞找人把赖尚荣给治住了。”
“看样子收获不小啊,这下子凤姐儿可以放心了吧?”冯紫英点点头,“这样算下来现银加银票都能有三万多两,田地和铺子地契你们算过没有,价值多少?”
“奶奶找人问了问,估计能卖两万多两。”平儿这一出来也就是一方面汇报情况,另一方面也就是要听听冯紫英对下一步的建议。
“那算下来也就是六万两银子左右喽?不对,以我的估算判断,赖家既然能在府里边自家屋里藏这么多,赖尚荣那里也有那么多,肯定还有别的地方藏着银子,他们家在贾府盘剥这么多年,粗略估算一下不会低于十万两,你回去带话给凤姐儿,让凤姐儿和赦世伯以及林之孝他们,赖大肯定还有其他的,一笔一笔和他好好算,只要把他心志给摧垮了,特别是把他儿子的事儿告诉他,威胁他要送他儿子去见官,褫夺他儿子官身,肯定还能挖出来不少,……”
听得冯紫英毫不客气地出主意,要用赖大儿子来威胁赖大,平儿忍不住大了一个寒噤。
“是不是觉得爷太狠了一点儿?”冯紫英也看出了平儿的心情变化,笑了笑,“对敌人的友善就是对自己的残忍,赖尚荣二十好几了吧,难道说他会不知道他爹娘在贾府里边干的勾当,不信你查查看那在他屋里藏的银子他会不知道,那地契是不是写的他名字?傻子都会算账,他爹娘在贾府里边也就是个仆人头子,一年便是老太君再看重,能有几百两银子,这动辄几万两银子的现银和田地,哪儿来的?”
平儿忍不住点头。
这数万两银子的现银和
田地铺子的地契,说实话,她们这些当下人想都想不出来会有这么大数目,若是几千两,大家也觉得说得过去,可是这一下子就是几万两,就完全超出了想象了。
便是像琏二爷和二奶奶的家境,也不过就是三五万银子的私房钱,那还是二奶奶陪嫁带过来不少家底儿,再加上在外边做了许多营生才积攒起来。
可这赖家全家上下都在府里边几十年,赖尚荣被养在外边儿每年起码也是几百两银子当少爷一般养着,还能攒下这么多银子,任谁都能明白里边的猫腻。
“所以啊,平儿,收起你那可怜的怜悯心吧,人家一家人都在大手大脚一出手就是上万两银子,为一家子奔着官宦人家的愿望跑步前进时,你和凤姐儿主仆两都还在为贾府下个月月例钱犯愁,却还去担心怜悯人家,这是不是有些可笑?”
冯紫英半带揶揄的话语让平儿满脸通红,忍不住娇嗔:“爷说话怎么这么难听,谁怜悯他们呢?奴婢不过是觉得,觉得……”
“觉得什么?觉得他们这会儿被戳穿了假面具可怜?那你们府里几百号小厮丫头每月为了可怜的几百铜钱而起早贪黑辛勤劳作时,人家却心安理得的坐在屋里等着那些为府里送货的商贩主动把每月成百上千两的回扣银子送到他手上,你还觉得他们可怜么?”
这话太直白而又对比鲜明了。
即便是平儿这种背着通房丫头名声的女孩子,每月月钱不过二两,一年下来不过二十四两,加上年终花红奖赏也不过就是五六十两银子,但像赖大这种每年光是府里正经八百给的月钱和花红奖赏都不下四五百两了,却还不满足,还要在府里方方面面伸手,现在翻船了,难道就值得可怜了?
那没翻船呢?
终于摇了摇头,平儿心境也平复下来,她之前的确有些可怜赖家,尤其是看着平素人人围着的老嬷嬷跪在老祖宗门前,看着赖大家的披头散发被两个粗使婆子拖着关进柴房,去东府时听得赖升被小蓉大爷在柴房里用鞭子抽得喊天叫地,她心里的确有些软了。
不过这会子听得冯紫英这么一说,心里却又慢慢回过味来了。
人心不足蛇吞象,久走夜路必闯鬼,自家做得也就受得。
“行了,平儿,这事儿你也就别操心了,凤姐儿知道怎么做,有老祖宗在,还不至于让赖家没口饭吃,不过再要想像以往那般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怕是不可能了,安安分分在庄子里边寻个差事做,也就差不多了。”
冯紫英盖棺定论,“这事儿我也算是凤姐儿有个交代了,她也不至于再在背后扎小人诅咒爷了吧?我也可以安安心心去永平府赴任了。”
平儿听得冯紫英这么一说,才想起冯紫英马上离京了,心里一慌,“爷,您就不去看看奶奶了?奶奶可是念想爷得紧,……”
“她这会子怕是忙着处理赖家银子和财产吧?哪里还有心思来顾这些?”冯紫英笑了起来,脸上也是似笑非笑,笑容耐人寻味,“怎么,究竟是平儿想爷了,还是凤姐儿想爷?爷这一去恐怕一年半载都未必能回来一趟呢。”
平儿脸一红,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扭过身去,背对着冯紫英,缓缓道:“奴婢自然是记挂着爷的,但爷有大事儿要做,奶奶也是真心记挂爷,平素里也经常提到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