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行速度很快,过了临清便越发快了,直奔济宁,过徐州,眼见得就要进入扬州地界了。
不过在淮安时一行人就得接到了噩耗,林如海已经于三日前病故。
病故前留下了几封信,分别是给贾母、贾赦贾政、贾琏和冯紫英的。
传信是汪文言安排的,分别在淮安和徐州都安排有人,但是带信人尚未到徐州,冯紫英他们就过了徐州了,所以只来得及在淮安拦住了冯紫英一行。
带信人也语焉不详,只说林如海病情骤然加重,虽然经郎中们的努力,但是也只来得及坚持了十二天,便宣告不治。
不过林如海也早有准备,在这十多日里便把一切事情都基本上安排妥当了。
好在还有汪文言在,在明确了汪文言将会追随冯紫英后,很多事情也就不需要瞒汪文言,包括一些家产的处置。
虽然冯紫英的病故在预料之中,但是来得这么快还是让冯紫英起了疑心。
只是一到扬州之后就需要处置林如海的后事,哪怕有贾琏相助,还是忙乎了两三天之后才算把这些事情处置下来,他也才有心思来琢磨林如海的死因。
唯一让冯紫英稍微宽心的是黛玉表现得很好。
或许是林如海早就和她谈了许多次了,让她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又或者史湘云一直陪伴在身边让她可以不至于毫无依靠,再加上有与冯紫英订亲一事已经敲定再无更改,所以几重因素加起来,让冯紫英不至于被巨大的悲伤给击倒。
林如海在扬州这边的朋友并不算多,他本来性子就是谨慎低调,虽然两淮巡盐御史的特殊位置决定了他再低调都避免不了公私两方面的朋友熟人,但是真正称得上知交的甚少。
对于林如海的过世,扬州城中的盐商们倒是表现得中规中矩,来吊唁的商贾们络绎不绝,包括金陵、湖广、江西在内的两淮巡盐御史辖地的盐商们都是陆续不远千里赶来吊唁,好在有贾琏这个熟手在,对付这些事情不在话下。
“林大人的病重还是有些突兀,前一天我见过大人都还正常,但是当晚下半夜大人就骤然病重,第二日就有些神志不清了,后来郎中来了也看了,只说是油尽灯枯,只能尽人事,也开了一些温补的方子,用了之后稍许有些好转,但是却比往日差甚远了,……”
汪文言和吴耀青坐在冯紫英对面介绍着情况,“我们也问了郎中什么原因会突然恶化,郎中的解释是说其实林大人只是一直勉力支撑,不过是表面上看上去还算不错,实际上底子早已经被掏空了,少有外因诱发就不可收拾,……”
冯紫英点头,“这么说来,那就真的是天意如此喽?当晚吃饭用药这些检查甄别过么?”
“检查过,并无其他异常,都是跟了林大人多年间的厨子和仆僮负责,都没查出其他异常来。”吴耀青知道这一点也是回避不过去的,所以也很仔细。
能想到的都想到了,冯紫英虽然内心还是有些疑团,却也找不出其他原因来,只能暂时压在心里。
“大人,可还有什么觉得不妥之处么?”
“倒也说不上,总是觉得我走之前林叔父虽然病情未见号好转,但是还是比较稳定的,怎么会突然恶化,再说他的病不可逆转,但是都是一种缓缓下行的模样,几个月都过去了,怎么就在这等时候突兀地爆发了?”冯紫英也没掩饰自己的怀疑,“当然,这病情上的因果我们不是郎中,难以判断,很大可能还是如郎中所说那般,……”
听得冯紫英这么说,汪文言知道自己这位未来的东家还是有些怀疑里边有猫腻。
“大人的怀疑不是没有原因,说实话,我和耀青也有些怀疑,但却没有依据,……”汪文言也缓缓点头。
“哦?没有依据,但还是有原因吧?”冯紫英精神一振。
“原因很简单,林大人故去,朝廷关于新的巡盐御史人选却迟迟未定,而且据说皇上和太上皇在这人选上难以达成一致意见,所以现在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的大权实际上是被两淮都转运盐使掌握了,谁得利最大,谁就有嫌疑。”
虽然这种判断有些片面,但如果能确定林如海并非正常病故,那么这个道理就说得走。
陶国禄是两淮都转运盐使,在巡盐御史缺位的时候,他的分量一下子就显现出来了,尤其是现在包括盐商们和官场上许多消息灵通的官员都知道皇上和太上皇在巡盐御史人选上争锋相对,短时间内巡盐御史是敲定不下来,那么这个都转运盐使就真的是掌握了整个衙门的权力了,林如海以前所有权柄都放在他手上了。
所以这厮在来吊唁林如海时,虽然奉上了丰厚的一千两银子,但是眉宇间的喜气却是压抑不住。
当然要以此来断言陶国禄就是“罪魁或是”还有点儿言之过早,但是毫无疑问此人是又很大嫌疑的,或者说是对冯紫英的下一步工作造成了巨大阻碍的。
没有林如海作为巡盐御史的支持力度,虽然前期工作已经基本铺开,但是多少也还是对下一步工作有所影响的,好在目前中书科的影响力已经慢慢确立扩散开来,商贾们已经越发意识到了这个李代桃僵的部门正在日益发挥出不一样的作用,所以对冯紫英提出的许多
要求,也在尽力的配合。
“文言,耀青,我相信你和耀青的判断,也相信我自己的直觉,既然你我都有些这种感觉,那么你们觉得现在该怎么做?”冯紫英点头。
“虽然不太确定,但是我们还是觉得恐怕那一晚或者前一两日林大人所服用的药或者饮食有些问题,饮食上,耀青了解过,林大人自病重一来,饮食很清淡,若是有其他药物的话,林大人多半是容易觉察的,唯独煎熬的药汁,因为药味甚浓,若是添加少许,恐怕很难觉察出来,……”
吴耀青又沉吟了一下才道:“只是这都转运盐使司衙门虽然不敢说龙潭虎穴,但是也绝非寻常人能随意进出的,秋水剑派每天都有几名高手在内院驻守,一般的江湖宵小根本进不来,而抓药和熬药都是林大人贴身仆僮负责,外人根本插手不了,而且扬州城中江湖中人也不可能敢有如此胆量参与这等大逆不道之事,所以若是有问题的话,那也绝对是外敌来的过江强龙,所以前期我已经安排人在核查那段时间前后半个月进入扬州城的外来江湖好手,看看有没有什么疑点,……”
冯紫英听得很仔细,这让吴耀青也很振奋。
吴耀青很清楚在总体方略和全面协调能力方面自己是无法和汪文言相比的,论文字规划策略,又无法和曹煜相比,随着林如海的逝去,他们这个团队的消散已经成为定局。
虽然前期冯紫英表示会全盘接手林如海的这个幕僚团队,但是现在随着形势入去明朗,冯紫英以翰林院修撰参与中书科现在负责的开海事务,汪文言和曹煜都能迅速派上用场,而自己所涉及到的这一块事务就显得有些边缘化了。
如果自己再不能展现出自己独有的价值意义,恐怕日后自己就算是能够留在这个团队中,恐怕重要性和价值意义都会大打折扣。
要知道他们这个团队中的每一个人都还牵扯到外边儿各种人脉关系,要充分发挥自己的作用,都得要牵扯到各方。
在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里,每年光是维护巩固这些人脉关系都花销不少,而不仅仅只是自己的薪俸那么简单。
以冯紫英现在所涉及到的事务范围,他还愿意投入那么大来维系这一块么?
如果不能持续投入,恐怕自己原来在江湖门派三教九流中建立起来的各种人脉关系和线人体系都可能要大幅度萎缩,而自己的能力作用一样会受到很大影响。
所以在林如海这桩事情一出之后,吴耀青觉察到了这里边有些疑问,便主动和汪文言交涉了。
而汪文言也很支持吴耀青的观点,那就是哪怕此事真的就是林如海病情恶化而与其他因素无关,他们这个团队,尤其是吴耀青都应该借此机会好生展现一下自身的能力,从各方面来证明自身已经提前在能考虑到的所有可能涉及范围开展了工作,这既是对林如海这个前任东主的一个报恩,同时也是向未来东主的一个展示和证明。
吴耀青在这方面是一把好手,考虑问题细致周到,加上这方面的资源丰厚,所以一点一滴抽丝剥茧的提出来,让冯紫英也非常满意。
“那耀青,你的调查有没有什么进展?”
“回大人,已经有了一些眉目,虽然不能说这一定就和林大人病故有瓜葛,但是起码我们觉得是一些需要继续深挖细查下去的线索,……”吴耀青显得很笃定。
“哦?!“冯紫英颇为吃惊,他没想到对方还真的有所收获,虽然说得有些谦虚,但是敢这么说,那绝对是有些底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