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捋着颌下长须,看着眼前的这个青年,心中越发感慨。
有齐永泰的书信和冯家家长的来信,再加上冯紫英的庚帖,基本上黛玉的婚事就算是定了下来,哪怕是自己现在立即闭眼睛,以冯家的身份,都不太可能悔婚,也就是说,自己后顾无忧了。
当然还有一点就是妙玉的事情。
想到这里林如海也是心里有些歉疚,黛玉的事情安排妥帖了,但是妙玉的事情好像还没有那么简单。
这丫头他见了,性格倒不像最初担心的那样孤僻,但是却有些执拗古怪。
自己尚未提出她的婚事,她便明确告诉自己她只是回来尽一份做女儿的责任,一旦责任已了,她便会返回京师城跟随她师傅继续在佛门修行,这让林如海也大感头疼。
这个女儿和他这个当父亲的没多少感情,林如海也很清楚。
虽然说即便是妙玉之事变卦已经影响不到黛玉的婚事,这等情况下,就算是冯家不满意,但是却绝不可能因为缺少一个陪嫁的媵而悔婚,天下还没有这种事情,但未来黛玉恐怕要在冯家那边受些委屈倒是真的。
不过以林如海对冯紫英的观察,他对黛玉不是一般的关心疼爱。
虽说从礼教上来说,这等婚前有感情是不合适的,但是在实际上,那等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故事并不少,大家也都是乐见其成的,所以冯紫英对黛玉的亲近和关心让林如海很放心,即便是因为妙玉这个岔子,他相信冯紫英也不会让黛玉在冯家受多少委屈。
“嗯,妙玉的事情,……”林如海眉头微皱,欲言又止。
“叔父,妙玉姑娘的事情,小侄觉得还是顺其自然吧。”冯紫英接上话,“其实先前也就是一个幌子,我母亲既然已经允婚,那就不是问题了,而且几年后林妹妹也已经长大了,我相信那个时候我母亲定不会有任何异议。再说了,文言当时去和净缘师太交涉时也曾经向净缘师太承诺过,如果妙玉姑娘有自己的主见,会予以尊重,……”
林如海摇摇头,容色平淡,但是语气却不容置疑。
“妙玉在其母影响下性子也有些阴郁偏激,这也有我的责任,但是她毕竟是我林家血脉,以前我有责任,但我现在肯定要为其日后做打算,她的出身决定了没法和黛玉比,而且她现在年龄这么大了,三年后都二十一了,怎么嫁人?至于说一生托于佛门,那是绝无可能,我不可能让我林家女儿一辈子青灯古佛孑然一身!”
见林如海太堵如此斩钉截铁,倒是让冯紫英有些意外,但是转念一想也是。
这年头若不是过不下去了,谁会让自己儿女去出家?
便是贫苦人家卖儿鬻女时也宁肯托身大户人家为奴,也没说要把儿女送去寺庙出家的,像林如海肯定不会答应这样的结果。
见林如海脸泛潮红,有些激动,冯紫英赶紧劝道:“叔父莫要生气,妙玉姑娘长年在庙中修行,可能和外界接触甚少,对世间生活也不太了解,加之亲朋好友也没有,所以有些其他想法也正常,但小侄看她这一路行来和史姑娘以及玉钏儿、翠缕两个丫头也处得甚好,若是让其在府上住上一段世间,增进她和林妹妹之间的感情,兴许会有一些改变,……”
冯紫英的建议倒是让林如海大为意动。
他也知道自己这个庶出女儿在寺庙中生活多年,肯定不太适应俗世生活,自然对外界格格不入,若是硬要把自己的想法强加于她身上,就算是日后她嫁入冯家,只怕也是一桩麻烦事儿。
所以解铃还须系铃人,还得要把她的心结慢慢打开,让她逐渐适应俗世生活,恐怕才能达到目的,只是自己这身体还能支撑到那个时候么?
见林如海神色变幻不定,冯紫英自然明白林如海的担心:“叔父,您也莫要过分担心,妙玉姑娘天资聪颖,定能理解您的苦心,……”
林如海长叹一声,苦笑着摇头:“若真是一个蠢笨丫头也就罢了,起码听话,为叔替她安排,她也不能反抗,可就如你说这天资聪颖,那心气高,主意多,反而容易聪明反被聪明误啊,难道我当父亲的还会害自己女儿么?”
林如海把话说到这份儿上,冯紫英也不好多说什么了,左右他已经做到了他承诺的,妙玉若真是愿意和黛玉一并嫁过来,他当然欢迎,若是不愿意,那他也不会勉强。
“算了,不说此事了,听说朝廷重开中书科,据说还可能升为中书监,专司否则开海事务?”林如海盯着冯紫英,“你师官应震以户部右侍郎掌中书科事?”
没想到林如海的消息也如此灵通,看来林如海在京师城中一样有深厚的人脉,冯紫英点点头:“确有此事,但是却没有中书监一说,官师掌中书科事,负责开海事务,小侄此番也是奉皇命和内阁钧旨来扬州,就是要为开海做准备。”
林如海显然也是早就得到了消息,“开海事务繁杂,贤侄选择来扬州,怕是看中了扬州为天下商贸之最,可是为银庄一事而来?”
既然已经约为婚约,林如海就相当于冯紫英未来岳父了,冯紫英在他面前便没有什么遮掩,“正为此事而来,银庄一事成败,关系到整个开海战略的推动,可以说为最为紧要所在,皇上和内阁
乃至官师都很重视,所以派小侄来打前站,……”
林如海脸上露出一抹哂笑,“看来你和玉儿的婚事,皇上也知道了?”
冯紫英坦然点头:“皇上召见时,小侄谈及要在扬州设立银庄作为支撑开海事务的支点,皇上便问及为何选择扬州而非京师或者金陵抑或广州,小侄便谈到除了扬州商贸繁盛之外,更是南北盐运之核心,嗯,欲依托叔父帮助,……”
林如海脸上的笑容越盛,“难怪为叔近日来听闻不少传闻,也有不少人来打探消息和递话,……”
冯紫英现在算是自己女婿了,而且很明显,永隆帝在借助冯紫英来试探自己的态度,难怪太上皇和太妃那边如此紧张了,林如海暗自揣摩。
只是他现在也一时间难以判断祸福。
若是自己身体康健,他肯定不会轻易表明态度,但是现在自己只有区区几个月寿命,就不得不考虑更多一些了。
冯紫英似乎是看出了林如海的纠结和犹豫,这也可以理解,毕竟林如海作为太上皇一系的私臣这么多年了,但现在身体不行了,太上皇却没有多少恩赐,反倒是担心他泄露了某些秘密,或者倒向另一方而隐隐拿出了一些手段,这自然干让林如海有些寒心。
但现在就要让林如海彻底表明态度也有些难度,不过本身冯紫英也不希望林如海彻底倒向永隆帝,既没有那个必要,也容易带来一些不必要的风险,甚至引发太上皇和永隆帝的矛盾激化。
而自己不过是需要一些资源,林如海完全可以悄然相助,而自己也一样可以大大方方的出手,甚至连太上皇也说不出什么来,毕竟开海之略也是朝廷定下来的国策。
至于说具体的细略关节,那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叔父其实不必在意那些外边的流言蜚语,据小侄所知,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短时间内是不会有什么变化的。”冯紫英需要给林如海打打气。
“哦?”林如海微感吃惊,冯紫英居然敢说这样的话?“贤侄此话何意?”
“特殊时期,少安毋躁,易静不易动。”冯紫英笑了笑道:“叔父难道不觉得当下朝中正是激流涌荡之时么?”
林如海一凛。
“据说户部郑大人和刑部萧大人都可能要致仕,这意味着两位尚书出缺,加上李大人入阁之后的礼部尚书至今尚未补缺,而内阁尚缺一名阁老,首辅大人和皇上谁入阁的问题上意见也不一致导致僵持不下,……”
“……,京营节度使牛大人转任宣大总督,至今京营节度使之位仍然悬空,好像太上皇对此很不高兴,……,而且忠顺亲王据说也和义忠亲王闹得有些不愉快,您说,这等情况下,皇上还有心思来考虑谁来继任您这个两淮巡盐御史么?”
林如海毕竟在扬州,虽然朝中一些重大的敏感的消息能够迅速传递到扬州,但是像朝廷出缺如此多的职位也非一日所成,可是这些事情联系到一起,恐怕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叔父,您是当局者迷啊,开海之事看似南北兼顾,但实际上牵扯利益甚广,谁能从中受益更多,现在谁都无法断言,那么这个时候最好的办法是什么,当然是等一等看一看了,你说这个时候贸然轻举妄动,不是授人以柄,成为众矢之的么?”
冯紫英没有说谁会成为众矢之的,但是林如海却心中透亮,这等情势下,太上皇怕也不得不掂量一番,尤其是在所有人都在看开海之举会带来什么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