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平素里还觉得挺好说话的媚人也是这般态度,晴雯心中恼怒几乎要迸裂出来,挺翘的胸脯也是急剧起伏。
但是想到自己现在也不过是屋外丫头,比不得往日在老祖宗跟前了,也只能压住自己内心火气,咬着牙关,默默的转过身便走。
回到自家屋里一会儿,便有那袭人赶了过来道歉:”晴雯,你莫要生气,那篆儿我已经让她回去了,媚人先前是在二爷那里受了气,所以话语里有冲撞,……”
“我可当不起!我一个屋外丫头,那里当得起花姨娘这般?”晴雯那刀子嘴也是绕不得人的,但见了袭人脸色一变,心里又觉得自己有些过了,低垂下眼皮子,“袭人,二爷那边也就你能说上话,你也须得要劝着点儿,莫要成日里和那钟哥儿出双入对的,这两日里老爷太太心性不定的,没准儿那一日又要发坐下来。”
袭人也是素来知晓这晴雯脾气的,先前那一句的确让她心里有些堵,但后半句便又是晴雯的变相服软道歉了,袭人展颜一笑道:“二爷那边当奴婢的也只能尽力劝一劝了,若是爷不乐意听,我们又能奈何?”
“今日里不知道又那里招惹了这位小祖宗,回来便是发脾气,杯子摔了两个,便是媚人去劝,也是被责骂一番,弄得媚人现在还在屋里抹眼泪儿,……”
晴雯冷笑一声,“那就只有你去好好劝劝了,总归要这般折腾,迟早要出事儿。”
这宝二爷是个记吃不记打的主儿,只要老爷稍许淡忘了一些,他便要作妖,一旦老爷问起来,又吓得屁股尿流,让晴雯也很是不屑。
这个时空晴雯早已经和前世书中的晴雯不一样了,既没有进宝玉屋里,只在屋外当个普通丫鬟,又见识了云裳在冯府里的自由自在,委实是越发对当下日子不安心起来。
见晴雯这般说,袭人也是叹了一口气。
二爷不知道从哪里听闻说薛家大爷把那香菱送给了冯大爷,这本来也是薛家的事情,不知道怎地有触动了二爷的心思,就发作起来,莫不是二爷对那香菱也有意思?
想到这里,袭人心里也有些酸涩。
见袭人低垂着眼睑不说话,晴雯心里又有些不忍,她也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知道袭人在宝玉屋里也不容易,一帮子大小丫头,都是些不省心的,各自有各自的打算。
便是袭人得了太太的一些话,但毕竟没有名分,像媚人、绮霰、麝月这些个未必心里就服气她,平素里免不了就会有些磕磕碰碰,再遇上一个宝玉这等不操心的,那日子也不好过。
宝玉也的确心里堵得慌。
一早醒来,便听闻院子里丫鬟们再说母亲要把金钏儿玉钏儿送给冯大哥,心里便着实不痛快。
那金钏儿是母亲身边长得最好看的一个,母亲身边其他绣鸾、绣凤、彩鸾都赶不上,便是府里边出挑的鸳鸯、袭人都有不如,他也曾想过或许是母亲给自己留着的,没想到却被要送给冯大哥,甚至还要搭上一个玉钏儿。
这也罢了,父亲母亲的决定,他自然不敢反对,只是这出去走一趟散散心,却又听闻到那薛大傻子居然一大早就让人把香菱给送到冯府里去了,这个消息又在府里边传遍了。
宝玉几乎要咬牙切齿了,对薛大傻子从来没有这么痛恨过。
若说是自己对那香菱没有一点儿念想,那也是骗人的。
骗人容易却骗不过自己,宝玉也的确存着心思啥时候能让姨妈把这丫头给了自己,左右舅舅也不让薛大傻子挨边儿,还不如给了自己也免得暴殄天物,却没想到薛大傻子来这么一出。
宝玉甚至幻想过若是能和宝姐姐成好事儿,把那香菱和莺儿一并带进来,那才是真正的人生赢家了,只可惜……
虽然没有人说昨晚自己和薛大傻子的冲突,但是估摸着这事儿迟早也要传出来,想到这里,宝玉便是心堵得难受。
若真是让冯大哥在自己府里任挑任选选走一个丫头,自己也要咬牙答应么?
若是选了袭人怎么办?
想到这里宝玉就更心慌,只盼着昨日里冯大哥喝多了,忘了这事儿。
冯紫英的确没忘这桩事儿,不过却也没有记挂在心上。
马上就是入翰林读书观政了,这才是大事儿。
但实际上却很快让冯紫英有些失望了。
翰林院就在文渊阁隔壁,原来两边是连为一体的,但随着内阁威权日重,事务繁多,涉及人员和相关事务也庞杂起来,而翰林院这种读书制诰等清贵事务为主就不再合适和文渊阁这边再合在一起了。
从天平十年开始,文渊阁就正式和翰林院分开,翰林院搬出了文渊阁,在紧邻着文渊阁不远处重新拆开了一片,然后修了一座三进大院,成为翰林院读书和办公的公廨。
而文渊阁与翰林院相隔不足百尺,也就是一道两头封死的夹巷隔开来,文渊阁甚至还在夹巷里开了一道小门,同样翰林院这边也有一道门可入夹巷。
读书,礼部右侍郎黄汝良授业,除了经义,更多的是讲史。
只是短短三日,冯紫英便有些腻歪了这种生活,这就是所谓的翰林院读书,而冯紫英也发现原本精气神都相当高昂的庶吉士们迅速在这种单纯读书却又没有多少压力的状态下以肉眼可见的变化松懈下来。
读史讲史当时好事,但是如果成日里都是抱着从秦汉到唐宋明的史书来细细解读,或许其他庶吉士们还能有些兴趣,但对于早就被前世中的辩证唯物主义历史观所熏陶过的冯紫英来说,就显得有些乏味了。
对冯紫英来说,观政显然对他的兴趣更大,可是庶吉士观政和普通进士观政不一样,普通进士观政都是有各自所在的衙门,而庶吉士是以读书和学习制诰文书为主,观政反而成了次要的副业,而且要有内阁的指令才能参与观政,平常时间都是学习。
“你这才读了几天书,就这般不耐烦了?”齐永泰严肃的语气让冯紫英只能低头认错,“弟子没有不耐烦,只是觉得这等大好光阴,却成日里研读史书,而且……”
“而且什么,你觉得你史读得很好了?”齐永泰没给冯紫英好脸色,“以史为镜可以知兴废,这是唐太宗名言,紫英,读史学史的意义不用我多说,你从秋闱春闱到殿试乃至庶吉士馆选一路太顺,为师觉得你有些浮躁了,现在是该利用这一段时间沉下心来好好积淀一下自己了。”
冯紫英只有再度起身行礼表示受教。
“庶吉士修书读史才是正份儿,观政还在其次,你们和其他观政进士不一样,他们观政之后就要到各部府院寺司,你们还要继续在翰林院,明白翰林院读书修史的意义么?”齐永泰苦口婆心。
冯紫英无言以对,他当然明白齐永泰的好意,自己在秋闱春闱折腾出太大风头了,是该好好收敛一些了,而且自己这个年龄也太招人恨了,连练国事都没有自己这么能折腾,还不收敛,那就要成了木秀于林了。
问题是这翰林院读史对于前世大学就是学政教而且又有了几十年官场沉浮经历的来说,就没有多大意义了。
过了春闱,在大周仕途上很多束缚自己的东西没有了,自己就该按照自己的一些想法来做事了,这是冯紫英的想法。
而且大周现在的情形很不好,冯紫英希望可以早一些介入这个历史步伐节奏中去,尽可能的为这个历史车轮方向提供一些有益的助力。
“当然,紫英,我知道你这个人是不会安分的,但是庶吉士这一两年你再怎么都要坚持下去,这对你很重要。”齐永泰当然明白自己这个弟子的性子,悠悠地道:“读书学史,你也可以结合大周当下的一些局面来写写文章嘛,原来在青檀书院里读书写文章,送到朝廷还要过一手,现在正该是你们表现自己的时候了,但要注意与书院时不一样了,你们现在是庶吉士,既要言之有物,又要贴合实际,不能再恣意,……”
冯紫英离开吏部公廨时,也叹了一口气。
这样猥琐发育,何时是个尽头?这个时候他突然有些觉得自己年轻也是一个坏事儿了,十五岁的确很难让人相信你这个人,再说你能写能说,能折腾出事儿,大家还是觉得你是运气机遇以及赶上了某些特定情形下。
当然,好像这也的确是事实,一句话,还得要用不断的成功来积累,而且这成功还不能仅仅在一个领域了。
想到这里离,冯紫英又紧了紧拳头,既然观政不可预测,那么这读书读史一直这样读下去也太过枯燥,总得要折腾点儿什么,才符合自己的性子,或许该利用翰林院这个名头做点儿什么了。
努力吧,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