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没等齐永泰说出最后半句话,冯紫英已经打断对方:“山长,弟子听乔公经常说一句话,他做事对事不对人,只对朝廷,我觉得很好,……”
“……,我们表明态度,那也是只对事不对人,只针对某种风气,不对具体人和事,嗯,再说明一点,那就是怎么做对朝廷有利,对百姓有利,那就支持和坚持去做,谁支持,谁反对都不重要,无外乎就是您再辞官或者罢官一次嘛。”
齐永泰心中热血激情一下子就被冯紫英的话给点燃起来,重重的点了点头,“说得好,对事不对人,汝俊说得好,对朝廷有利,对百姓有利,那就去做,这官不官的,倒也……”
“不,山长,虽然说居庙堂之高和处江湖之远对您来说可能都能坦然面对,但这是您以君子之风来看待,可如果站在对朝廷对百姓负责的角度来,那么您有这份仁心和能力却又不愿意去做可以做到的事情,那就是违背了读书人的本心本意了。”
冯紫英看着对方,“所以《三国演义》里有一句话,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但弟子以为可以添上一句,事在人为,您去做了,努力了,那么肯定会比你不去做或者放弃了要好得多!”
齐永泰已经麻木了,对这个家伙嘴里不断冒出来的各种观点想法已经有些习惯了。
但不得不说,这番话说中了自己心事。
见齐永泰默默点头,冯紫英这才又道:“山长的心思大略能猜测到一二,其实这一次讲学论道,未尝不是一次机会,他们想要来干什么不重要,关键是我们可以借助他们的北上表明一个姿态,甚至可以把声势做得更大,让崇正书院也加入进来,可以吸引更多地志同道合者,更鲜明的表明您的态度,哪怕您日后离开书院,亦可有浓墨重彩的一笔留下,对我们整个青檀书院的将来来说,也都会起到一个引领和激励作用。”
齐永泰站起身来,在堂内来回踱步,却不言语。
良久方才下定了决心,转过身来,“紫英,你考虑得如此深远,想必也有一番策划了吧?”
“弟子不敢,的确和杨文弱有些计议,弟子觉得崇正书院也意欲借此机会来一振声势,倒不妨携手合作,也顺带把咱们的辩论大赛也加入进来,西溪先生和平涵先生肯定不会只有他们两人来吧,多少也会带一两位得意门生吧,正好让他们见识一下我们青檀学子的风采,。……
冯紫英的想法更宏大,他要把这一回辩论大赛和南方士林大儒来书院讲学,以及与崇正书院联手来办这场登坛论道的活动合在一起,这样可以最大限度提升青檀书院影响力,同时借这个机会最大限度的向有些人表明态度。
把整个设想一一详细介绍,齐永泰也为之叹服。
十三岁的少年能做到这一步,怕是绝大部分人三十岁都未必能做到吧?
齐永泰越看越欣赏此子。
难怪外边都传言乔应甲有意要招此子为婿,但他却知道乔应甲虽有二女,但一女早就出嫁,另一女也早就订婚,马上就要出嫁了,但也足以说明乔应甲对此子的青眼有加了。
“若是此事交与你去办,你能做好么?”齐永泰站住脚,背负双手看着窗外。
“承蒙山长看重,但弟子以为还是要西园师兄来负责更好,弟子愿跟附骥尾。。”冯紫英大喜过望,终于成了。
看见冯紫英消失在门外的身影,齐永泰神色复杂。
即便是没有冯紫英的这一突兀之举,其实齐永泰也已经在考虑这场讲学论道该如何来运作了。
青檀书院不仅仅是一座书院那么简单,它更是一个标志。
缪昌期和朱国祯来干什么?为什么这个时候来?
汤宾尹把韩敬送入青檀书院而非崇正书院意味着什么?
那都是有所想有所图的,齐永泰不指望每个人都能很纯粹,有各自的想法和欲望也很正常。
这场讲学活动一旦演变成南北士林盛会,必定会吸引到更多地目光,这也是齐永泰所期望的,只不过他先前还一直有些忐忑和犹豫,却被冯紫英一下子帮自己挑破了。
无数有心人都会关注,甚至会掺和进来,他们有的人会趁此机会昭示什么,也有的人会借此机会考察考验什么,总而言之,这对于很多人来说都是一个舞台和试金石。
“如何,紫英?”踏出山长的公房,月色溶溶,看见同舍们关怀的眼神,冯紫英心中也是一暖。
虽然他也不确定这种关怀里边有多少是为自己着想的,但他觉得起码像许其勋、郑崇俭和孙传庭还是可以信赖的。
毕竟他们也还是十三四岁的少年郎,自己也不用随时以过来人那种三四十岁的心态该来琢磨他们。
范景文和贺逢圣也来了,显然他们也听到一些什么,只是自尊和矜持让他们距离稍微远一些。
“梦章兄,克繇兄,你们也来了?”冯紫英挥了挥手,“一起进来吧,正好可以说说情况。”
范景文和贺逢圣的感觉都很复杂。
自从这个小家伙一来,似乎就夺走了他们俩许多风头,但不容否认的是他的确带来了很多改变和新东西。
陈奇瑜再也不以乙舍首领自居来和他们别苗头了,心思都放在如何与冯紫英争夺乙舍的领导权上去了,这一点大家都能看得到。
甲舍这边的影响力在急剧下降,嗯,他们这两位甲舍“领袖”的光环也日趋暗淡,尤其是在那一日许獬来“挑战”之后。
但不容否认的是整个东园这边的影响力和地位却扩大和提升,尤其是在山长、掌院和西园师兄们心目中。
冯紫英用这场辩论大赛一下子就把整个东园的心气给凝聚起来了,而在此之前,范景文和贺逢圣其实也力图做到,但未能实现。
冯紫英没多少废话,很简单把情况作了介绍。
整个宿舍里又成了一片兴奋欢乐的海洋。
大赛预赛在即,本来就已经够激烈了,现在西溪先生和平涵先生来讲学则要上升为登坛论道,甚至崇正书院也要加入进来。
这一下子就让本来是只是一个书院内部活动上升到了整个顺天府和北地,乃至整个大周士林的高度了。
都是精英人物,尤其是范贺二人比乙舍这边要大几岁,对很多事情认识更深刻,自然明白这里边蕴藏着什么。
连杨嗣昌都如此看重,他们岂能不清楚这里边对自己未来的影响和益处?
缪昌期、朱国祯加上汤宾尹,随便哪个只要高看自家几分,甚至对自己的一个评价态度,未来在大周士林名声都要不一般。
做官和做事,对于这些年轻学子们来说,做官无疑更重要。
在他们看来只有更好的位置,才能容他们发挥更大的余地,而没有平台,那便一切休提。
而做官的前提就是要秋闱春闱大比一举中式。
并不是所有的学子都能中进士中举人,即便是青檀书院这样的学府。
每科能中进士的学子那么几个,而七八十号参加秋闱的学子,能中举人的,也不过十之二三。
而过了秋闱春闱大比关也并不意味着你在仕途上就可以一帆风顺了,无数进士举人,蹉跎二十年依然在某个州府里边徘徊徜徉,这种情况比比皆是,这固然和自身能力有关,但很大程度也还是和缺乏人脉与士林声望的缘故。
而这一次无疑就是结交人脉和提升声望的好时机。
说不定某年某位座师房师甚至同年同学坐在了吏部或者都察院某个位置上,一个印象就能让其想起你,然后一切就顺理成章的杀出重围。
好吧,这种情况很少,但如果能因为这一次活动结交更多人脉,或者让自己博得山长、掌院乃至其他士林大家的认可,无论如何都会对未来十分有益的。
烛光下,一张张热情洋溢的脸庞,一双双激情绽放的目光,都代表着众多学子们内心的期待。
冯紫英能理解这份急迫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