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紫英想了一想,摇摇头:“不至于,薛家和王家也就是一层姻亲关系,但薛家本质上是皇商,和朝务无关,你母亲也嫁出王家几十年了,有联系也就是单纯亲戚关系,说不上其他,生意上也和王家没有往来,再说了,姓冯的还不至于连自己妻子和岳母都保不住,那我也最好别在京师城里立字号了。”
有些江湖豪侠的口吻,但是这时候却是安慰屋里人最好的口气,就是要这么狂妄无比的强硬,才能让女人们心里安稳踏实。
宝钗盈盈起身,欲待一礼,却被冯紫英挥手制止,故作嗔怒状:“妹妹若是这般,那我就要生气了,你我夫妻本为一体,日后还要替我生儿育女,却还这般生分,莫非妹妹是觉得我冯紫英是不堪托付之人么?”
被冯紫英这一拦一说,宝钗脸色润红,美眸中却是情浓于滴,但这时候饶是她平素伶牙俐齿,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能贝齿轻咬樱唇,低垂着头坐了下来。
“薛家应该没什么事儿,但贾家的确不一样。”冯紫英看了一眼还有些怔忡不安的迎春,“二妹妹这边也莫要太过担心,若是真有什么问题,论理也该是二房那边更危险,当然,我也会关注着,真有意外,我也会过问。”
迎春是个实诚人,冯紫英这么一说,她也清楚,老爹虽说混赖了一些,但是却不像二叔那样是出任伪朝官员了,荣宁二府便是要追究,老爹固然脱不了责,但有相公帮忙,当无大碍才是,只是免不了要吃些苦头,这却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了。
转念一想也幸亏自己没有嫁给那孙绍祖,否则成为犯妇,只怕就要被送进教坊司作那“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的悲惨生活了。
想到这里,迎春越发为自己当初的大胆而感到幸运,也多亏了司棋的鼓励自己才敢大胆迈出这一步,否则不说嫁给那孙绍祖,就是留在贾家,也免不了要去大狱里呆上一段时间,清白名声尽毁,便要寻个寻常人家都要休想了。
“相公的心意想必贾家那边也能体会得到了,按照相公的说法,朝廷怕是很快就要征伐南边,现在山东那边也被南边儿占了,朝廷当时首先要收复山东吧?”和宝钗迎春惦记的事儿不一样,宝琴显然更关心另一边。。
“唔,应该是如此。”冯紫英看了一眼宝琴,“宝琴你想说什么?”
“这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朝廷大军一动,就得要说粮草,但现在水次仓的主要粮食都被南边儿占了,就算是朝廷大军集结起来,可粮草从何而来,皇帝不差饿兵,没粮食怎么打仗?”
冯紫英笑了起来,他哪里还不明白薛宝琴的心思?
现在薛蝌在榆关、大沽乃至莱州那边都囤积了不少粮食,压了许多资金,而当下粮食价格已经迅速涨了起来,而且涨势还越来越猛,这批粮食究竟是尽快出手落袋为安,还是继续囤积谋取更大的利益?
另外薛蝌的海运生意仍然在继续,但战事开打,会不会受到影响?南粮北运的方略又该如何来运作?
不得不说这宝琴跟着其父多年养成了对商业的敏感和兴趣,这府里边的生意交给她来还真没错,像宝钗也能持家,但是兴趣上显然就没有宝琴那么浓厚,当大妇的也不可能所有心思放在生意上,有宝琴这样一个助手的确正合适不过。
长房那边就缺这样的人,沈宜修更是对生意没太大兴趣,二尤也是一样,这也让两房显得有些不平衡了,也许需要斟酌一下如何来改变改变。
“打仗肯定需要粮食,京通二仓还有些,但肯定不够。”冯紫英瞟了一眼宝琴,“一旦启用京通二仓粮食,京中粮价肯定会暴涨,我会很快向朝廷建议,一是加大力度从南边海运粮食,二是在京畿限定粮价,适当的利润可以,但是太过离谱,不行!”
宝琴一下子急了,站起身来,“相公!”
“怎么了?”冯紫英睖了对方一眼。
宝琴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讪讪坐下:“不是,相公这么做,难道就不怕得罪京中那么多粮商么?他们背后是些什么人,相公应该清楚才是。”
“宝琴,你都是其中一员了吧?”冯紫英冷冷地道:“我首先是顺天府丞,朝廷官员,若是这京畿民怨沸腾,朝廷震荡,甚至引发战局不利,那冯家日后都可能完了,还留着那些银子作甚?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这个道理,你都不懂么?”
见冯紫英语气不好,薛宝琴赶紧起身赔罪:“相公,是妾身浅薄了。”
冯紫英也不为己甚,这宝琴就是太过于计较这些经济利益,这也是她的一项短板,看来还得要好生调教才行。
“京畿是朝廷腹心之地,断然不能出问题,当下粮食不足的情况会越来越突出,粮价也会持续上涨,要解决的问题只有一個,要就是要有充裕的粮食来源,江南虽然把漕运断了,但是他们断不了整个粮食来源渠道,湖广的粮食会源源不断运到江南,而江南那些粮商压在手里做什么?商人图利,只能售出,我不认为义忠亲王就能让江南那些地方官员执行严密封锁,如松江、宁波、泉州这些地方,他们能断绝海运出售?”
冯紫英把身体靠在背后的靠枕上,放松一些:“粮价涨到这个份上,已经差不多了,你们什么价
位购进的,谁还不知道?利润合理就差不多了,莫要成为千夫所指,到时候朝廷也会断然出手。”
冯紫英当初之所以让薛蝌不遗余力的购入粮食,就知道这门生意是有赚无赔的,北地大旱,漕运中断,南北开战,这三项任何一项都足以让粮价暴涨,在榆关、大沽和莱州囤积粮食的目的不是为了赚多少钱,一方面就是为了确保朝廷有足够可用之粮,一方面就是平抑粮价,哪怕只是一个姿态,一个消息,都能把粮价打压下去不少。
现在这一切逐渐变成现实,随着局面的演进,这个海运渠道会变得越来越重要,莱州那边恐怕会被牛继宗控制,只能放弃,但大沽和榆关却是格外重要,一个是保障辽东和蓟镇需求的,一个是要供应整个京畿的,断乎不能有闪失,所以还需要投入更大的精力去经营。
另外江南的一些原有人脉关系也要用起来了,吴耀青和顾登峰,尤其是顾登峰,冯紫英也早就有交待,现在正是发挥作用的时候,松江、宁波和泉州,会成为重要的输粮口岸,相比之下广州还只是备用,毕竟远了不少。
东番那边也可以利用起来,这一点上,冯紫英从未忽略。
洗完了脚,话也说得差不多了,宝琴也知道今日怕是惹得相公不高兴了,不过今日相公是要留宿宝钗房中的,只能等到后日留宿自己屋里时再来好好赔罪了。
待到宝琴和迎春便退出房去,冯紫英才打了一个呵欠,下炕进屋。
宝钗早已经换了衣衫,莺儿在一旁伺候着,替冯紫英宽衣解带。
“相公把晴雯开了脸?”宝钗的一句话差点儿让冯紫英破了防,愣了一下,才道:“嗯,晴雯跟了我这么些年了,……”
“相公可千万别误会,妾身可不会吃醋,……”宝钗还不至于去吃晴雯的醋,她只是用来引一个话题,“莺儿也跟了我这么多年了,香菱早就被相公收了房,那也该考虑替莺儿开脸了总不能让她一辈子在屋里当个老姑娘吧?外边儿也要笑话。”
一旁的莺儿羞得手足无措,脸红筋涨,连替冯紫英解开汗巾子的手都在发抖。
冯紫英没想到宝钗居然突然提出这个,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旁这个正在替自己收拾衣衫的女孩子,身子微微颤抖,手都不知道怎么摆放了,白皙的脸蛋通红,杏核眼更是看了自己一眼又吓得低垂下去。
“宝钗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个来了,莺儿一直跟在你身边,都知道是你贴身人,谁还能笑话她?”冯紫英笑了起来。
“那也不一样,这府里人越来越多,难免有些捧高踩低的,香菱早早就跟了你,妾身嫁进来也快一年了,莺儿成日里在院里值夜,都明白她也不能放出去的,那还不如早些给她一个名分,而且她也不小了,都十八了,……”
宝钗并没有避讳莺儿,话语里也是十分坦然,自家的贴身侍婢,迟早的事儿,也能安莺儿的心。
冯紫英却有些怀疑是不是今日大马金刀地表态让宝钗内心感激,所以干脆就用这种方式来酬谢?
这好像有点儿太不把莺儿当成什么了,但看莺儿眉目间的欢喜雀跃模样,冯紫英也明白自己的思维和她们还是有些差异的,对莺儿来说,这当然是天大的喜事,得偿所愿,自己一辈子也能有了依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