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军对垒,当然不可能就此停火僵持,随着蓟镇军主力的陆续到位,双方接触性的战斗自然就开始多起来了。
沿着巩华城到榆河这一线,双方的骑兵展开了规模不大但是却异常激烈的交锋,那种数十骑到一两百骑的接触战、遭遇战、突击战和绞杀战陡然增多,每一场对战都是血淋淋的,虽然说不上伤筋动骨,但是却也让人感觉到战争的残酷。
宣府军如果是边军精锐中的精锐,但是蓟镇军也不弱,尤其是在尤世功担任蓟镇总兵这两年,也是着力裁汰老弱,打造一支隶属于自己的精干力量,而此番他带领的主力前来,几乎都是他能拿得出手的嫡系精锐。
虽然在兵力上只有宣府军那边儿一半强一点儿,但是这是蓟镇主场,背靠京师城让他毫无后顾之忧,巩华城更成为一颗扎在宣府军面前的钉子,所以蓟镇军在和宣府军的对抗中丝毫不落下风,反倒是宣府军因为榆河这条河流和巩华城的原因弄得有些难受,难以全面展开,以让自己优势得以凸显。
这种小规模倒是却高烈度的战争从当日一直持续到第二日晚间,无论是牛继宗还是尤世功都意识到短时间内,双方都无奈何对方。
宣府军兵力占优,但地利不占优,尤其是榆河让其难以展开,而且后勤保障上只会越来越困难,也让牛继宗颇为困扰,蓟镇军同样也有软肋,兵力不足,在面对这种消耗战的持续下,也让尤世功大为心痛,这可都是他的嫡系精锐,折损之后要想弥补起来就不容易了。
在这种情形下,双方似乎都有意识地控制住了交锋的烈度,开始保持距离,降低频率。
而牛继宗也在考虑需要如何妥善的处理后路问题,如果义忠亲王那边能在京师城中取得进展,那么这一仗就不需要再继续打下去了,但如果未能取得突破,那么自己就要考虑如何迅速南下,以确保自己的这支主力部队日后的存续问题了。
尤世功终于进了巩华城。
已经能够侦测到牛继宗的宣府主力大军开始后撤,退回到了榆河以西,但是榆河石桥仍然在宣府军控制中,目前双方实际上已经脱离了接触,似乎都在考虑下一步该如何。
尤世功接到的命令就是在巩华城拦截住宣府军,不能让宣府军兵进京师,现在目的已经实现,只需要守好这一线,静候兵部乃至朝廷的命令了。
而对面宣府军,尤世功不认为牛继宗还能继续不惜一切代价打下去,巩华城在自己手里就和在贺虎臣手里是两回事了,要想夺回巩华城,那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了。
铁网山这边一直关注着京师这边的消息,而京师这边一样随时随地的关注着巩华城这边的动向。。
当宣府军占领红桥,并抵达榆河一线时,叶向高内心已经有些犹疑,一旦宣府军大军兵临城下,朝中该如何应对?
直接宣布宣府军为反叛?号召勤王?
蓟镇军正在星夜赶赴,但是恐怕是来不及了,一旦城内的京营开城,宣府军入城,义忠亲王也许就要真的玩一出“夺门之变”了,自己又该如何?
当于谦?叶向高没想过,但如果就此拱手称臣,从内心来说,叶向高又难以接受。
他很清楚汤宾尹、缪昌期、朱国祯、顾天峻、贾敬这些人才是义忠亲王的嫡系,同为江南士人,那帮人做梦都想爬到自己头上,早就对自己和方从哲这些人心怀不满,现在好不容易押对了宝,从龙之功在手,岂有再让自己这帮人稳坐现在位子的?
再加上永隆帝对自己这些人的擢拔之恩,若是就这么对义忠亲王屈膝折腰,众目睽睽之下,叶向高觉得恐怕自己还做不到,他宁肯先辞官再作计较。
已经有了这份心思,但叶向高内心还是不希望局面走到那一步,只是他也知道有些事情由不得自己。
先前皇上安排了宣府总兵张承荫准备反戈一击,但是从现在各方面收集起来的情报显示,张承荫及其几个心腹在宣府军有所动作之前就被悄然拿下了,至今下落不明,义忠亲王和牛继宗以这样一种方式出手,委实打了朝廷一个措手不及,否则整个局面何至于此。
方从哲和齐永泰他们去了铁网山,现在还没有消息,那基本上就意味着恐怕皇上真的是昏迷不起,而刺客从哪里来,似乎也就不问可知了。
但大家心里都能这么猜测,但却没有依据,一切还得要等到龙禁尉调查完毕得出结论,并拿出证据来。
大家其实都在关注各方动向,义忠亲王依然在京师城中王府里,似乎显得很悠闲,也没有其他过多的动静,但叶向高判断对方一样是在关注着牛继宗的宣府军进展。
之前叶向高还真的有些担心如果义忠亲王找上门来摊牌,自己该怎么办,但好在对方似乎内心也没有多少底气,所以按兵不动,大家都这么等待着。
谁也没想到五军营两部出城抢占了巩华城,而且还在榆河一线击退了宣府军前锋的进攻。
一直到那个时候,叶向高也不认为五军营那点儿人马就能挡得住宣府军,无论是数量还是战斗力,都不在一个层面,也许就是宣府军轻敌受挫,但很快就还是会一举攻克巩华城,进而直逼京师城下才对。
但再次出乎他的意料,
一直到早间宣府军都没能成功拿下巩华城,而仅仅是渡过了榆河,然后在巩华城展开激烈攻防战。
五军营一帮新兵怎么会如此能打了,战斗力也变得超乎寻常的强悍,叶向高看不懂了,但是他却明白局面恐怕没有自己最担心的那么糟糕了,不出所料,蓟镇军终于在最后关头赶到,一下子堵住了最大的威胁逼近。
宣府军和蓟镇军在巩华城、榆河一线形成对峙的僵局这一局面,终于让叶向高放了心,这个时候即便是义忠亲王登门,他也可以底气十足的淡然应对了。
当然,后续的问题还很多,皇上一直昏迷不醒,朝局如何应对?
如果皇上一直不醒,那朝中是否需要立储或者设立监国?
还有就是对宣府军东进的定性,总不能掩耳盗铃不闻不问吧?
另外义忠亲王这边如何处置,还是不闻不问,装聋作哑?如果要采取行动,但又该如何处理?在没有其他证据的情况下,是否可以先行将其软禁幽居起来,以防不测?
这些都需要好生斟酌,仔细计议。
“相爷,李大人和张大人来了。”长随悄声道。
叶向高点点头,示意:“请他们两位到花厅里吧。”
李三才和张怀昌是前脚赶后脚到的,西面战局情况他们已经知晓,心里也都踏实了许多,同时也就意味着有更多的事情该考虑应对了。
“道甫,怀昌,坐吧。”叶向高摆了摆手,“这两日我都没睡好,今晚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进卿兄,只怕未必能睡个好觉呢。”李三才淡淡地道。
“哦?”叶向高眉头一皱,“又怎么了?”
“安福胡同那一位可就不安分了。”李三才瞥了一眼张怀昌道:“怀昌怕也听闻了吧?”
义忠亲王府在安福胡同,所以这他们几位都用安福胡同那一位来代指义忠亲王。
张怀昌扬了扬眉,“知道是知道,不过他是不会来找我的,要找也就是找他觉得能有戏的人吧。”
叶向高这段时间精力都放在了西边战局上了,这方面都委托给李三才在过问,所以还有些不清楚,“有戏的人?找上谁了?存之(高攀龙字)还是明起(黄汝良字)?”
“都不是,是湖广那几位,伯孝公被他们盯上了,还有东鲜和子舒,……”李三才是北人,但素来和江南士人交好,恰恰和湖广士人关系很淡。
叶向高皱起眉头,“伯孝兄不会管这等事情的,但东鲜和子舒不会如此不智吧?”
“理论上是该如此,但是湖广士人内部据说怨气不小,飞白(熊廷弼字)、美命(郭正域字)等不少人都觉得皇上用人不公,有所偏袒,……”李三才没再说下去。
这就是一个无解的结了。
僧多粥少,朝廷内阁七部加上一个都察院,就这么多位置,江南、北地、湖广外加其他地区的士人,都想要多争一份,可你多一分就意味着别人会少一分,所以任何时候都不可能有皆大欢喜的时候,总会有人不满意。
义忠亲王若是要利用这个来搅浑水,倒选了一个好入手的契机。
本届内阁五人,江南三人,北地二人,湖广士人一直耿耿于怀,他们一直主张应当是江南、北地各二人,湖广士人应该有一人入阁,可这内阁重臣不能只从地域上来划分,这一点官应震他们也清楚,但是湖广士人们的群情激愤他们作为湖广士人领袖却又不能顾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