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耀青说得很客观,实际上他内心也是很有些不以为然。
这一位上司兼东翁太过于亲近贾家那边了,虽说昔日东翁的女公子寄住在荣国府,但也仅仅是寄住而已,人家是姑表亲,这也说得过去。
可这一位倒好,沈大奶奶贴身丫鬟是荣国府来的,两个妾室尤二尤三和宁国府大奶奶是姐妹,二房二位奶奶更是荣国府二夫人内侄女,现在更好,纳的一个妾室还是荣国府的庶女,这简直就是薅羊毛就看准了贾家薅了。
这荣国府贾家好歹也国公一脉,再说是庶女,却也没有给人做妾的道理,而且还是世交,这也不管不顾颜面了。
这位爷喜好女色不奇怪,可这京师城里想要抬进冯府做妾的人家多了去了,这位爷都是不闻不问,却只盯着贾家,也不知道究竟存着什么心思了,可巧,贾家还都屁颠屁颠地乐意。
问题是贾家这么多年,根子上都烂了,荣宁二府盘算下来老小两千口人,大姑娘小媳妇的林林总总怕不是有三五百口子,加上这些簪缨之族本身就讲究,无论是挑选出来的丫头还是自己精心培养的姑娘们,的确都颇有姿色,这一点吴耀青也要承认。
看看荣国府送过来的金钏儿玉钏儿姐妹,还有那被撵出来的晴雯,以及显现陆陆续续从那边跟过来的香菱、莺儿、龄官、司棋等丫鬟,或妩媚,或英武,或魅惑,或丰腴,都是有几分妖娆姿色的,也难怪冯大人对着贾家那边趋之若鹜。
到手的就没有那么香了,没到手的才是最香的,那贾家府上那么女子,难免还有冯大人惦记着的,这就真的不好办。
干咳了一声,冯紫英也觉得这个话题扯下去自己底气不足,要说让自己彻底丢开贾家那边,似乎也不现实,只能说自己须得要小心谨慎一些,莫要中了对手的圈套。
“耀青,此事我会注意。”冯紫英抹了一把脸,“那你觉得现在该当如何?”
“这要看大人您怎么来想,如果只想根绝祸患,马上就可以拿人,但能拷问出多少东西,属下也没有把握。白莲教中死硬分子颇多,我估摸着能排入您府上的,多半也是做过一番筛选之人。”吴耀青也有些拿不准,“如果想要放长线钓大鱼,那么不妨暂时冷眼观察,当然大人这边也要做好万全之策,看看能不能在时机成熟时再来一举下手,之前,甚至可以通过策略给其输送一些情报线索,混淆视听,甚至为我所用。”
冯紫英斟酌再三,还是觉得可以赌一把,白莲教在北地势力的蔓延膨胀已经日渐成为一个心腹大患了,只怕日后双方交锋的机会不会少,要想一下子根绝白莲这个后患,冯紫英觉得不太现实。
现在好不容易能够找到一条够分量的线索,不好生利用起来,委实太可惜了一些。
只要精心安排,贴靠渗入,吴耀青手下现下也有不少人才,未必就不能在这个问题上打开局面。
白莲教可能会在荣国府这边下功夫,自己也可以通过晴雯这对“父母”做文章,就看谁的手段高明了。
原来是自己在明敌在暗,现在却是自己在暗,对方在明了,荣国府那边未来局面也不过打平,看看谁笑到最后。
“耀青,我决定了,先留着这条尾巴,你安排二三人,分别分时段接近这二人,看看这二人后续还有什么动静,我就不信他们就安于在我府上干点儿杂务,只要情况熟悉起来,他们肯定会有动作,……”
“那晴雯姑娘那里?”吴耀青担心地是这个问题。
“暂时不要声张,不告诉她,一切按照之前的这样来安排就行了,日后有什么,我来和她说。”冯紫英一挥手。
“皇上,这有些冒险了。”张怀昌皱着眉头摇头,作为兵部尚书,他不赞同用这种方式来以身犯险,所谓引蛇出洞,如果把控不好,就要成为引火烧身。
“张卿担心什么?”永隆帝对张怀昌这个兵部尚书也不是很喜欢,但是最信任的张景秋都成了左都御史,要调动边军,兵部尚书张怀昌是绕不过的,好在张怀昌是辽东人,也算是北地士人,忠诚无虞,所以也勉强可以接受。
“几个方面臣都觉得不太妥当,牛继宗若真是有反意,其手中掌握的宣府军和大同军都是边军精锐中的精锐,一旦发动,尤世功的蓟镇挡不住。”张怀昌接掌兵部时间不长,但是他是辽东人,对九边素来重视,所以对边军各部的情况还是有所了解的,“京营和上三亲军更不是对手。”
“宣府和蓟镇唇齿相连,一旦从延庆这边过来,那几乎毫无遮掩,宣府军骑兵谁能抗衡?”张怀昌继续道:“除非将抽调蓟镇主力,可尤世功不说白马川到东狍子店一线察哈尔人都有异动么,蓟镇还能抽调得出兵力来?”
“进入秋季察哈尔人诸部有些动作也是惯例,不过多是小股人马袭扰边墙一带,这么多年都是如此。”坐在一旁的张景秋不得不替皇上解释一番了,“只要不是林丹巴图尔主导的行动,多则一二千人,少则数百人,不过是想要趁着边墙上哪里有疏忽,便趁机冲进来捞一把掳掠一番罢了,难道怀昌兄会担心一两千人就能冲到京师城下?”
张景秋其实也有些担心,甚至也不太认可皇上这种方略,但
是永隆帝苦口婆心地说服了他。
永隆帝专门谈及了自己身体和义忠亲王的种种异动,而且甚至也谈及了和叶向高、方从哲以及齐永泰都交了底,三位相公虽然也有些担心,但最终只能默认。
涉及到皇位传承,很多问题就不能以寻常道理来计算了。
而且永隆帝也提到了诸多安排,可以说算是相当慎密周全,所以才说服了叶方齐等人,张怀昌若非因为他是兵部尚书绕不过,永隆帝都不想告知。
兹事体大,永隆帝也清楚朝中诸多人并不可靠,老大二十年太子爷不是白当的,许多人私下暗中都和义忠亲王有着往来,这种风险随着眼见着自己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而日益增加。
不解决掉老大这个隐患,尤其是牛继宗还掌握着的宣府军这支就在京师城侧的巨大威胁,一旦自己闭眼,自己几个儿子还能像自己镇得住宣府军?
永隆帝不敢冒这个险。
老大的势力遍及朝中军中,如果不解决掉这些隐患,只要自己死在老大之前,这些隐患都立即就可能变成压垮自己几个儿子的巨石。
张怀昌皱了皱眉头:“景秋兄,您就没有考虑过林丹巴图尔趁火打劫,甚至义忠亲王有无可能主动与林丹巴图尔勾结?”
“怀昌兄所担心的我也考虑过,但这种可能性不太大,或者说就算是林丹巴图尔想要趁火打劫,那又如何,他在边墙上的袭扰能起到多大作用,蓟镇这边足以应付,尤世功只需要率领主力精锐悄悄在顺义——平谷一线待命即可,皇上的意图怀昌兄应该明白,您不是真希望宣府军和蓟镇军要在京师城外来一场大战吧,那可都是我们大周最精锐的军队,不用来打外敌,却来一场内战消耗掉,这不是我们想要看到的!”
张景秋容色严肃地道。
张怀昌脸色有些尴尬,对方站在了道义的高点指责自己,可自己担心的是发生的可能,哪怕并不大。
自己当不希望宣府军和蓟镇军来一场大战,但是他更担心万一没有能如他们设想的那么一帆风顺,皇上一出面彻底瓦解宣府军的士气,从牛继宗手中将宣府军主导权收回来,万一没能成功呢?
虽然这种可能性的确几乎没有,就连张怀昌也不认为宣府军上下就甘于为牛继宗效死忠,或许一些中高级武将可能有这方面的从龙野心,但是当面对皇上的时候,中下级官兵有几个会有这种勇气胆量?而且皇上在宣府军中亦有安排,振臂一呼,也许宣府军就会倒戈易帜了。
只是张怀昌下意识的觉得以皇帝之尊来玩这一出,实在有些出格了,无此必要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皇帝搞这一出,有多大必要?再说这宣府军重要,难道就不能徐徐图之?
张怀昌并不是永隆帝的心腹,对永隆帝的身体状况一无所知,他只是单纯的觉得真要觉得牛继宗不可靠,那就换了他,一时半刻不合适,那就慢慢来,陈继先不可靠,现在不也被踢出了京营,让其到淮扬镇去了么?
“景秋兄,我并没有那个意思,只是觉得这好像有些过于郑重其事了。”张怀昌迟疑着道:“皇上也不宜出现在这种场面下,若是真觉得义忠亲王可疑,让龙禁尉将其拿下……”
话音未落,永隆帝微微摇头,张景秋更是大摇其头,这位兵部尚书想得太过简单了,太上皇还在呢,这不是立即就要引发一场风暴,在众人眼中,只怕就要觉得永隆帝这个时候动手就是要替立储剪除绊脚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