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紫英摩挲着下颌,轻轻点头。
义忠亲王要在江南动手,最大的倚仗就是航线,长江和运河,掐断这条线路,北地各类物资因为运输成本起码要上涨五成甚至一倍以上,而物价也会暴涨三成以上。
但这还不够,涨价是一个方面,但如果涨了价仍然能源源不断的保障供给,那一样意义不大,必须要釜底抽薪,那就是大幅度囤积各类物资,让从根本上断绝,做不到断绝,那起码要最大限度减少。
在湖广现在还不确定能不能为王子腾所控制的情况下,先从根本上断粮,削弱北地粮食来源保障,是一着高招。
反正战事一起,粮价必定暴涨,现在囤积粮食,无论如何都是有必要且不亏的。
粮食是一切的根本,也是北地最大软肋。
数十万边军粮食九成来自于南方,京畿粮食七成来源于南方,单单是这两块,就足以让粮食保障成为一个胜负手。
实际上现在才动手,都已经有些晚了,但冯紫英相信义忠亲王那边也不敢太早动手,那太容易被觉察,夏粮收成之后来动手,可以避免太大动静,而到了现在,就算是朝廷觉察到一些异常,也需要来研判分析,究竟是什么缘故,以大周朝廷的行政效率,能在秋粮收购之后拿出一个结论都算不错了。
不过对冯紫英来说,这不是问题,先入为主的预设,让他能更敏锐地感知到义忠亲王的备战进度。
“翁公,除了粮食这方面的问题外,还有其他动静么?”冯紫英不满足于粮食的异常迹象,他还需要其他佐证,才能拿出来去说服齐永泰和乔应甲他们引起重视。
“还有很多。”翁启阳点点头,“比如铁料价格也在上涨,虽然来自永平府的铁料比起去年同期增长了接近三倍,但是铁料价格仍然出现小幅上涨,这很显然不合常理,说明有人在继续囤积铁料。”
“……,铜料价格上涨幅度更大,……”
“牛皮上涨幅度亦是超出了想象,不过山陕商人几乎控制着来自西北和北面牛皮的主渠道,所以他们的有目的限制南流,可能也是其中原因之一,……”
“棉布亦有较大幅度上涨,但是江南是主产区,影响不算太大,但往年这个时候应该是价格下浮的,今年却呈现上涨,……”
“硫磺、硝料价格更是暴涨三倍,甚至根本就是有价无市,……”
翁启阳一口气罗列了十余种重要物资,或者说是战略物资的价格,都呈现出不同程度上涨。
尤其是铁料和铜料价格,这是制作火器、甲胄和箭簇等军事物资的最重要基础原料。
本来永平府从去年多座铁厂炼钢炉建成投产开始便产量大增,而且通过榆关港大量南运江南和广东、南洋,去年年底价格便一路稳步下滑,到今年二月时已经落到了近三年来的最低位,没想到进入三月之后价格便一路回升,到了八月价格已经涨到了比去年同期价格还高的高位,如果没有其他因素,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毫无疑问,这是南京方面正在积极进行战备的一个明显信号,但让冯紫英有些怀疑的是江南地区的军队是以卫军为主的驻防部队,其战斗力十分堪忧,一旦江南叛乱,朝廷绝不会坐视,势必抽调精锐边军南下平叛,到那时候江南如何应对?
那种双方绝无妥帖的情形下,朝廷绝不会像对付播州杨应龙那样只是动用固原军一部那么简单了,甚至把整个西北四镇抽空都有可能。
相较于江南的重要性,西北对当下的朝廷来说,哪怕是暂时性的放弃都是可以容忍的,否则这裁撤也不会首先指向西北,而一旦失去江南,朝廷就失去了立足的根基所在,甚至崩溃在即。
储备物资是为了打仗,但是冯紫英不认为储备了足够的战略物资就足以让江南挑战朝廷掌握的军事力量。
卫军面对精锐边军,恐怕不会比京营面对精锐边军的情况好多少,单单依靠王子腾的登莱军,又或者再加上牛继宗能控制的部分宣府军和大同军,就想支撑起对朝廷的战事,那也未免太天真了。
以现在朝廷的边军,无论是蓟镇或者辽东镇还是大同镇、山西镇、榆林镇,这任何一镇的军事力量可以横扫整个江南而绰绰有余,哪怕江南获得登莱和宣府两镇兵力支持,也绝对不是朝廷掌握边军的对手。
翁启阳走了,留下满室沉重的气氛,以及冯紫英内心的困惑。
难道义忠亲王真的打算在今年年底就要发动?
可他们做好准备了么?
尤其是军事上。
这是任何一个反叛力量都无法回避的现实,朝廷拥有的军事优势是压倒性的,只要朝廷认起真来或者觉得别无选择,那么任何挡在面前的对手都会被撕得粉碎。
江南是朝廷经济命脉,不容有失,一旦朝廷认为别无选择,哪怕是抽调辽东镇和蓟镇兵力南下平叛都不是不可能的。
这种情况下,冯紫英不得不质疑义忠亲王和他周围人有无此胆魄。
王子腾,牛继宗,甚至可以加上态度模糊的陈继先,政治方面的汤宾尹,贾敬,甄应嘉,顾天峻,缪昌期,朱国祯,他们敢么?
但为什么不呢?
再拖下去对义忠亲王一方
还能有什么好处呢?
今年的大旱足以让北方整个形势陷入紧张,一旦缺粮在整个北方成为普遍现象,恐怕此起彼伏的民乱骚动会首先让朝廷陷入困境,或许这一点还真的可能被江南方面所利用。
安福商会来人提供的情况也映证了翁启阳提供的情况。
当然,安福商会更关心的是东番的未来,虽然他们也觉察到了南北的紧张关系,但是还是不太认为双方会发生对峙的局面,朝廷正统的影响力不可小觑,他们也不认为江南敢竖起反旗。
东番的拓垦进入了攻坚期,源源不断的移民开始大量进入东番,除了西海岸的盐场外,在紧邻澎湖一线的南部地区和北部淡水地区安福商人都开始大规模的进行垦殖,并且取得了很好的成绩,稻田、伐木和山民的贸易都开始初见成效,但一样也带了诸如小规模冲突和疾病的影响。
不过对于安福商人来说,这都是在预料之中,只要持之以恒,他们坚信一切问题困难都是可以克服的。
冯紫英对这些安福商人的毅力还是十分赞赏的,再次表示只要安福商人们坚持,朝廷肯定还会在各方面给予大力支持,以求能持续拓垦东番,做长久打算,不追求一时的利益。
“紫英,我感觉您好像有些心事?这两人都是商人吧?”
布喜娅玛拉已经恢复了昔日的风采,皮甲外罩罗衣,遮掩住了那凹凸有致的身段,圆月弯刀仍然斜跨在腰际,随时可以拔刀,哪怕是和冯紫英恩爱缠绵时,她的弯刀都置放在床头,触手可及,这让冯紫英都笑话过她几回,但是养成的习惯却不改。
“唔,是江南商人中的大户,山陕商人和他们多有生意往来,不少货物山陕商人也是通过他们进行贸易运入北地,并进入辽东和草原。”冯紫英点点头,“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也算是我的朋友和盟友。”
“那既然是生意上的事情,不至于让你有心事吧?”布喜娅玛拉不解,情郎都是顺天府丞,大周朝的四品大员了,怎么还会去为生意上的事情操心?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冯紫英说了一句布喜娅玛拉不明白的话语,随即又道:“打仗就是打经济,没有铁、铜就没有武器,没有粮食、布匹、酒、皮子,哪来甲胄衣衫和补给,饿着肚子打仗么?所以小看经济的人,都是短视或者愚蠢的,都活不长久。”
布喜娅玛拉觉得自己被冒犯了,嘟着嘴冷着脸,轻哼一声:“你是说我蠢?”
“不,你不蠢,只是太单纯,很多事情只看表面,却不能透过表面看本质。”冯紫英笑了笑,“当然这是和我比,和其他人比,你已经很优秀了。”
布喜娅玛拉被气乐了,但心情却变好,“好了,你们汉人就喜欢耍嘴皮子,……”
“我可没耍嘴皮子,你觉得耍嘴皮子能坐稳顺天府丞位置?”冯紫英反问:“再说了,方才谁在我身下婉转求饶,再也不敢挑衅,这也不是耍嘴皮子能做到的吧?”
饶是布喜娅玛拉豪爽过人,也经不起冯紫英这般虎狼之言的调戏,白净的面庞陡然布满红晕,狠狠地锤了冯紫英两拳,这一刻她感觉自己就像是回到十七八岁的少女时代,心情也格外轻松,只可惜自己已经马上三十了。
冯紫英搂着布喜娅玛拉又是一阵手眼温存,小别胜新婚,这份难得独处时间,冯紫英很珍惜,而布喜娅玛拉同样也格外温柔,尽显女真第一美女的柔媚婉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