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儿带回来的消息终于让王熙凤心情好了一些,但是她还是对冯紫英的“怠慢”耿耿于怀。
“真的就那么忙?”王熙凤颇是怀疑,“他是不是听说了这事儿慌了神吧?”
“奶奶,不至于,冯大爷何等人,当初就说过,此番奴婢去说了之后,他也只是一惊之后就喜出望外了,现在大概都在琢磨着考虑咱们搬到哪里去了,也问过奴婢有无看好的宅院,奴婢说暂时还没有看好。”
平儿也知道本来自家奶奶就多疑,而且现在又怀了身孕,心情正是变幻不定的时候,所以也不敢用其他语言刺激,只能温言安抚。
“哼,宅院的事情不需要他操心,我自己会去寻合适的。”王熙凤略有些傲娇地昂了昂头,“平儿,前些日子咱们选过那几处,这几日里我们便把它敲定下来,这都马上六月了,六月间我们就搬出去吧。”
王熙凤不无感慨地环顾四周,又有些伤感和不舍,在这院子里一住十年,现在却要以这样一种方式离开,委实有些心酸和不甘,但是事已至此,却又如何?也只能面对了。
“宅子的事情奴婢倒是觉得简单,奶奶可需要考虑后续的事情,还有就是咱们搬出去之后,咱们这院子里的人。”平儿迟疑地顿了顿,“奶奶身子怕是两三个月之后就遮掩不住了,咱们这院子里的,丰儿和善姐儿都是王家那边跟过来,问题不大,王信和旺儿两口子也没啥,可是住儿和小红,……”
王信、旺儿两口子以及丰儿和善姐,都是从王家跟来的,早在王熙凤与贾琏和离时就知道在贾家呆不长久,就有思想准备,只不过大家都有些沮丧,不知道日后该怎么办,这回王家回不去,和离了的王熙凤又往何处去,日后该如何生活,都充满了不确定性,所以这一年来王熙凤院子里的大家情绪都不是很好。
现在剩下两个人,住儿是贾府的小厮,原来是跟着贾琏的,但是贾琏不太喜欢他,去扬州都没带他,所以他就跟着王熙凤了,忠诚度就要打个问号,另外就是小红。
小红是林之孝的女儿,林之孝两口子在荣国府当管家,也算是王夫人的心腹,女儿现在在王熙凤房里,却“愿意”跟着王熙凤走,这就有些微妙了。
再说王夫人和王熙凤是姑侄关系,但王夫人却是贾家的人,现在王熙凤不算王家的人了,连贾巧姐都只能留在荣国府,那么林红玉(小红)跟着去,算什么?
这两个人的忠诚度不解决,那么一旦王熙凤肚子大起来,消息被传出去,那就真的是麻烦大了。
就算小红忠诚,但她能面对自己父母也守口如瓶么?她能愿意跟着王熙凤一辈子?日后怎么办?
王熙凤也在考虑这个问题。
她身边可靠且可堪大用的就是平儿,像其他人都只能说作一般事儿能行,干其他紧要的就不敢放心放手了,林红玉倒是个机敏人,是颗好苗子,精心培养一番,未必不能和平儿一样。
问题是林红玉的忠诚问题却困扰了王熙凤,如何解决林红玉的忠诚问题?
自己和冯紫英的私情是断断不能见光的,日后便是孩子出世,也只能是栽在平儿身上,哪怕是宝钗和黛玉以后怀疑起来孩子的生父,也只会往平儿身上猜度,不能往自己身上想,这是一个大前提,也是日后自己还能和贾家这些人以及冯家这些人来往的前提条件。
“平儿,你觉得小红可信么?”王熙凤悠悠地问道。
“奶奶,这不是可信不可信的问题,小红人很好,心细,做事谨慎周全,遇上急事儿也有急智,比奴婢可强多了,奶奶日后搬出去了,肯定会遇上更多的难事儿,须得要有像小红这样的人帮衬才行。”平儿很肯定地道:“奶奶当想个法子把小红拉在身边,让她铁心跟着奶奶。”
“想个法子,想什么法子?人心隔肚皮,怎么能说得清楚?”王熙凤话语里不无萧索,“我现在是落毛凤凰,这一出去,还不知道什么样呢,若是日子过得差了,别说小红,这一院子里的人,除了你,谁还能笃定跟我一辈子?”
平儿也无言以对。
奶奶说得没错,现在大家伙儿还能报团取暖,出去一段时间里,也能勉力维持,但是时间久了,若是奶奶状态不尽人意,门前冷落鞍马稀,单靠奶奶那点儿私房钱,估计也很难维持原来的模样。
一个孤身女人在外边儿,就算是你是王家的女儿,可王家在京师又算得上什么?更何况还是嫁出去却被和离的女儿,怎么看都是让人摇头的。
也就要看冯大爷怎么扶持一把,但是冯大爷纵然权势再大,但是也要顾忌人言,总不能老把他原来与琏二爷之间的兄弟情谊拿来说事儿吧?那就只有这个孩子,嗯,算在自己头上的孩子,因为这层关系“爱屋及乌”,所以才多帮衬一把?
这个度可真的不好掌握。
小红现在看起来似乎很忠心,那也还是没尝到外边的世态炎凉人情冷暖,还觉得出去之后和在荣国府里一样,日后多碰几次壁,多吃几次亏,才会明白这中间的差别,到那时候她还会不会这么忠心?
要知道她可自己这些人不一样,她是有退路的,娘老子都还在荣国府里当管家,要回去轻轻松松,可那时候知晓了奶奶的秘密
,还会一直替奶奶保守秘密么?想想似乎都不可能。
“那怎么办?”平儿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
王熙凤眼底浮起一抹阴翳,这关系到自己日后一辈子,所以她不敢轻易信任任何人。
平儿没问题,住儿没跟脚,离了荣国府便无回头路可走,出卖自己也得不到任何好处,至于王信、旺儿、丰儿、善姐儿他们的跟脚亲戚都还在王家那边,也没有大问题,只有小红,自己又的确需要这样一个帮手,单靠平儿出去了可不够。
“得想个法子,把小红给绑死。”王熙凤牙缝里几乎是迸出几个字:“让她成为自己人!”
就在王熙凤算计着林红玉时,林红玉也在自己娘老子那边听着教诲。
“确定二奶奶要出去了?”林之孝坐在椅子上默不作声,说话的是站在椅子边儿上的林之孝家的,林红玉的母亲。
“嗯,这几日奶奶都在安排王信和旺儿与平儿一道出去找宅子,选了几处,都还不太满意,要不就是太贵了,动辄上万两银子,奶奶有些肉痛,还在犹豫。”林红玉点点头。
上万两银子,对以前的荣国府来说,也许不算什么,但是对现在的荣国府来说就不是个小数目了,要凑都凑不出来,除非去典当或者卖老祖宗屋里的物件,对王熙凤一个和离了的女人,虽然私房钱不少,但是出去之后就无人遮护,就是坐吃山空过日子,一下子要出上万两银子来买一处宅子,肯定会再三斟酌。
“当家的,真要让小红跟着二奶奶出去?”林之孝家的还是有些舍不得女儿。
虽然家里还有两个儿子,但是闺女却只有一个,而且女儿的精明能干远胜于两个庸庸碌碌的儿子,一个儿子在外边庄子里当小管事,另外一个在金陵贾家那边做事,林之孝两口子在身边就只有这一个女儿。
“哼,我也不想让红玉出去,可现在的情形你难道还不知晓?”林之孝两口子在荣国府里号称“天聋地哑”,话语不多,等闲难得从他们两口子嘴里掏出话来,深得王夫人信任,但是在只有一家子的时候,话语却不少。
“红玉她大哥都月月回来喊苦叫穷,京郊的庄子都没剩下两个了,而且都是卖不起价的偏僻旮旯,金陵那边老二也在信里说维系艰难,想要回来,可现在的情形,他回来做什么?”
林之孝忍不住叹息。
他是当管家的,而且就是收管各处房田事务,太清楚现在荣国府的进账情形了。
能卖的在修大观园时便卖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都是卖不起价的,甚至即便这样都还抵押出去不少,可以说现在真的有点儿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也难为三姑娘当这个家,人都愁得瘦了一圈儿。
“老爷送大姑娘进宫就是最大的失策,后来还要帮大姑娘去挣个贵妃,更是不划算,至今老爷在江西都没有一个准信儿回来,这样下去,府里今年年底就得要关门了。”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林之孝家的不耐烦地道:“终归都是当主子们该去考虑的,轮得到咱们操这些空心?”
“话是这么说,但咱们就得替红玉考虑了,宁国府那边场面比我们这边还不如,珍大爷现在都不敢再出门去高乐了,听说珍大奶奶昨儿个都去了冯家那边,找她两个妹妹借了二千两银子来救急,东府(宁国府)可是三个月都没法月钱了,再不发,只怕就有人要闹事儿,人心就要散了。”
林之孝比自己老婆稳重,连连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