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从大老爷院子前过的时候就能听见大老爷骂骂咧咧的声音。
“这小子,真的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我还能害他么?”贾赦有些嘶哑而又不甘的声音几乎要穿透粉墙,“人家只是来示好,就算是你不想搭理人家,吃顿酒能怎么地?人家说什么你听着就行了,……,再说了,做生意不也有个讨价还价么?人家说什么条件,你就连听一听的耐心都没有?”
鸳鸯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四周,没人,好像今日也没有什么客人来府里,不知道这位大老爷又在说谁了,但话里话外似乎也不算是太刻薄,只是有些又气又恨又遗憾的味道在里边。
正欲举步离开,却看得那秋桐从院子里出来,鸳鸯不太喜欢这个贾赦屋里的丫头,虽然生得有几分姿色,但是看那薄唇尖鼻的模样就知道是一个刻薄人,与府里边丫鬟们都不怎么合得来。
不过尚未等鸳鸯吱声,那秋桐却一眼就看见了鸳鸯,脸上浮起一抹讨好的笑容,一溜烟儿小跑过来:“鸳鸯姑娘。”
“秋桐姐姐,大老爷这是再说谁呢,一大早就惹得他生气?”见秋桐一脸神秘模样,也知道对方是在等着自己开口询问,本不想问,但觉得不问一句似乎有点儿无视对方的“好意”,鸳鸯也就顺口一问。
“嗨,还能有谁,姑娘应该是知晓的,还不是冯大爷。”秋桐讨好地道。
“啊?冯大爷?冯大爷又怎么招惹大老爷了?”鸳鸯大为吃惊。
她印象中,大老爷对谁的态度都不太好,对小一辈的更是那副阴沉着脸的模样,府里的下人们都有些不太愿意来他院子这边儿,就是怕触他的霉头,惹来事端。
这府里要说,恐怕也就只有老祖宗还能治得住他,其他人,便是二老爷都要让他几分。
不过冯大爷却是一个例外,每一次冯大爷来府里,大老爷似乎都很愿意去作陪,若是二老爷没有通知他,他还得要去阴阳怪气地挤兑二老爷一番,而见到冯大爷的态度也是格外“关心”和“亲切”,琏二爷在他面前可从未有过这样的待遇。
“好像是老爷从冯府那边回来就没好脸色,具体什么事儿,我就不知道了。”秋桐哪里敢去多打听?
先前便是太太在边儿上多附和了两句,都被老爷骂得狗血淋头,这谁还敢去劝?
鸳鸯当然也不会去问,不过她内心倒是很疑惑,冯大爷每次来府里,大佬也都是喜笑颜开的,怎么现在却一下子变了态度?
这府里一直在传说大老爷有意悔亲,原本已经口头承诺许给孙家大郎的,甚至收了不少孙家的银子,现在说也要把二姑娘许给冯大爷做妾,只不过这种传言没得到证实,连老祖宗和二太太那边都闭口不谈此事儿,但是以鸳鸯的观察,老祖宗和二太太其实应该知晓此事,只是大家都不肯提及,毕竟这没有谁公开提出来过。
贾赦的确在气头上。
西山窑的事儿在京师城里勋贵人家里边也不是秘密,不过贾家没机会掺和进去,四王八公十二侯里边,只有南安郡王秦家以及理国公柳家和齐国公陈家二十多年前赶着机会进去了。
那时候谁也没把西山炭窑的事儿当回事,觉得在山里边儿去抢着开窑有些掉份儿,谁曾想这二十多年间柴炭价格暴涨,带动城里边开始大规模的使用石炭,而且每年用量都还在大幅增长。
虽说石炭不及柴炭那么方便好用,但是价格却要便宜许多,关键是这京师城周边柴炭除了宫中还专门留着铁网山那边一大片而作为专门用的薪炭用林,其他地方能提供柴炭的林子都所剩无几了,即便有也是偏僻山沟里边儿,要砍伐之后运出来光是运费就得要一大截,很不划算了。
现在京师城里几乎都改为烧用石炭,西山窑口一下子就成了香饽饽,这十来年里,随和石炭价格的稳步上涨,窑口价格更是涨到了天价,即便如此,也根本没有人肯转让这些窑口,因为谁都知道那是生金蛋的母鸡,每年稳稳的可观收益,谁肯轻易转让出手?
当冯紫英出任顺天府丞之后,就开始有消息传出来说冯紫英要整顿西山窑口,原本一直有价无市的窑口便有些人愿意转让了,虽然价格依然奇贵,但是能有人转让那就不一样了,贾赦也不过是艳羡一番,未曾想过。
谁曾想就有人找上门来,希望贾赦入股,当然窑口股子的价格都不便宜,对贾赦已经算是打了折扣了,贾赦也知道这个时候有人找上门来愿意让自己低价入股,自然也是有目的的,但是这种诱惑太大了,明知道这里边可能是带着钩的诱饵,贾赦也想吞下去。
关键是人家还开出了条件,若是能在冯紫英那里拿到准话,那么这入股价还能再大大的打一个折扣,哪怕是拿不到准话,或者贾赦不打算入股,只要贾赦能牵线搭桥,把冯紫英约出来吃一顿饭,无论结果如何,人家也都开出了一千两银子的报酬,这如何不让贾赦心?
反正就是吃一顿饭,你冯紫英只要觉得为难,不管人家说得如何天花乱坠,你只管不回应不答应就行了,谁还敢逼着你做什么不成?
这等好事,何乐而不为?
本以为这等事情对冯紫英来说是顺水推舟举手之劳,可谓曾想到自己兴冲冲跑上门去一说,却被对方一
口拒绝,毫无回旋余地,这如何不让贾赦着恼?
“已经三四家人都开出了同样的条件,只求紫英赴宴便肯给一千两银子,若是我能促成紫英成行,不管结果如何,这三四千两银子就能稳稳揣入腰包,便是这西山窑的事儿牵扯太深,咱们不掺和,可这笔便宜银子,没理由不挣吧?”
贾赦还是不甘心,这放在嘴边肥肉不吃进嘴里,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这紫英也太可恶了,不行,无论如何地让他答应下来。
见贾赦脸色变幻不定,邢氏在一边儿也是惴惴不安,先前她顺着贾赦的话说了两句,便被贾赦臭骂了一通,可如果不接话,贾赦一样要冲她发火,这也让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你说此事该如何让紫英来参加,我不管结果如何,但是这几千两银子却要挣到手,不管用什么招数,没理由都送到我手上的银子我不挣,这不是什么伤天害理或者大逆不道的事儿,都察院也好,龙禁尉也好,都管不到这种事情来,这笔银子我挣定了。”
贾赦恶狠狠地道。
邢氏小心翼翼地道:“那要不寻个借口把紫英骗过来?”
“哼,人家请客还能在我们府邸里来么?若是在外边,紫英那等聪明之人,岂能不明白?”贾赦没好气地道:“你就不能说点儿靠谱的主意?”
邢氏噤若寒蝉,不敢再搭话。
贾赦也知道对方肯定没什么好办法,还得要靠自己来。
问题是怎么让冯紫英和他们几位见上面?
哪怕不吃那顿酒,让他们见见面,说几句话,也算是达到了目的,自己也能把几千两银子挣到手了。
沉吟良久,贾赦才摩挲着下颌,捻了捻几根胡须,下定了决心,“你说让岫烟来帮个忙如何?”
“岫烟?岫烟能帮什么忙?”邢氏吃了一惊。
“我现在再要去找紫英说事儿,紫英怕是要起疑,便是请他来都要被拒绝,不过换一个方式来,我想以你哥哥因欠赌债被人扣下为由,让岫烟去把紫英引来,趁机说说事儿,……”
“这,紫英能来么?”邢氏有些不以为然,这等事情,岂能让现在的冯紫英出面?顺天府衙里,随便安排一个巡检捕头就足够了。
“哼,若是寻常人紫英自然不会出面,可岫烟,那一日我说了许给他为妾,他也没有反对,说明他对岫烟还是有些意思的,现在岫烟遇上这样的大事儿,不过是欠账而已,他出个面就能解决,举手之劳而已,难道也不肯卖岫烟一个面子?”
贾赦冷冷地道:“岫烟这边也不让她知道内情,你我把戏演足一些,让岫烟情急,你再出主意把岫烟支去找紫英,紫英这个人我还是了解的,见不得漂亮女人,岫烟他既有意,只要求到他名下,多说几句好话,他是不会拒绝的,……”
邢氏也是眼睛一亮,颇为意动:“嗯,老爷说得是,不过我哥哥那边本来也欠了外边儿那么多债,还请老爷届时帮忙……”
贾赦顿时就有些不耐烦了,但是想到这事儿还得要靠邢岫烟出面,略微想了想才道:“此事我知晓了,到时候,自然会有安排,再说了,岫烟若是嫁进冯府,那些许银子算得了什么,只怕还用不着我们出面,紫英自然就会把这些烂账处理干净,……”
说来说去,还是只想利用邢岫烟,但是却不肯替刑忠还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