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很是空荡却干净。靠着西壁的墙上贴着一张大红纸,纸上写着大大小小的毛笔字。
红纸下放着一张米柜,米柜当中放着一只深蓝色的香炉,两边各有一只插着小红蜡烛的、灰黑的小烛台。
外公先划着火柴点燃了蜡烛,看到外婆把饭菜也供上后,就到米柜边上的竹篓里,翻出了三支毛香和一些纸钱。
他就着烛头的火焰引燃那样子有些臃肿且丑的毛香,自己捧着香先跪下了。
等外婆燃着那些纸钱放进灰盆里后。他才轻声的禀告:“各位老祖宗啊。我不孝呐。这长房传到我这里就算是断香烟了。
本来我是没脸来求各位老祖的。但是我这外孙子实在可怜呐?还恳请同意我在边上替他另设一个神位吧。”
说完磕头、再磕头。然后再由外婆把这毛香供到了那香炉里。
外公口唇嚅动的默念着话,那香也嗦嗦的燃落。
本来,外公的脸色随着香灰的飘落而慢慢的阴沉了起来。只是,就在那香还剩最后一寸的时候。中间的那支香突然的一爆而燃起了明火来。
外公一脸的高兴,站起来又跪下去的三拜九叩之后,才搂了一直不敢出声、也不敢稍动的思翊过来:“来。我们小翊跪下吧,你也给祖宗们上上香。”
说着他又去找了毛香来,燃着了才要思翊捧着。自己却在思翊的左后侧指导着跪拜。
祭告祖宗的仪式完成。外公就下楼去找了一张宽却矮的屏边桌上来。然后就在神龛过去一柱的墙壁下设下另一个小小的祭台。
这里没有布设香炉、烛台。因为时间实在是仓促了。所以是用小碗、酒杯装了粳米来顶替。
香烛纸钱倒是一样的焚烧。但这里只是思翊一个人去上供,最特别的是贡品不仅有另一份外公带上来的饭菜,还有一只用蜡光纸叠成的纸蛤蟆。
在他们准备下楼时,外公还特意往那宽桌上吹气,使得那纸蛤蟆‘噗噗’的跳。
那两场仪式费时颇多,所以一家子是在煤油灯下吃的晚饭。
饭后回房里略坐坐,外婆就熄灭了电灯。
本来这是节约的动作么,可是思翊却理解成该睡了。所以他踩着才点燃的煤油灯跳动地光影,缩着身子的就往角落里走。
因看到那里放着高架腿的桌子呢。就一矮身的钻了进去。
外公呵呵一笑的站起来说:“小翊你还要玩什么呢?是要外公和你躲猫猫么?”
外婆一把拉住他,眼泪一下就下来了:“从两岁半起,这孩子在那家里,就是睡在那墙脚下的木箱里的。虽然他们否认,但那箱子里的烂棉絮只是他身上的酸臭味,并没有猫狗之类的毛发还不能说明问题么?”
外公气得浑身哆嗦:“凭票买的烂布头还要好好的收着藏着呢,更何况这还是个人?他们就这样的恨他?
别人家的男孩再淘气都是宝呢。小翊他,真个是不要票、不要钱的就讨人嫌么?造孽啊。”
外婆摇着头:“都要打死呢,睡狗窝不还是轻的?”
外公眯眯眼睛:“一时在气头上打了就打了。下手轻了、重了,我都能理解。
但是把人当狗一样的让睡地上。这就是有心要盘算他了。
所以你做得对,抱回来了我们自己带着最好。不说我们绝不送回去,就是那边来接,我们也都不能让带走,他爷奶来了也不行。”
外公又想了想说:“让他和我们都睡大床,只怕会吓着他。所以今晚是这样。
你带小翊去厨房烧水,准备给他洗澡。我就先给他打个地铺吧。”
思翊脏得要死。
虽然他站进热水之后并没有哼哼和喊叫,但是两老并不敢替他揉搓。
一个是那外伤遍身都是。旧伤、新痕交错,只怕一动之下就会掉了血痂或皮肉下来;
另一个是他又从口里涌出一大口的黑色淤血来。外公教他不能吞咽,还要外婆去端来温水让他漱口。
两老抱着他往大床上的油纸里站着,然后再用沾拭的动作,慢且柔的弄去那些水珠。也拭去自己眼角的泪。
思翊还不敢久在大床上站着呢。等身上挂了一件齐膝的粗布衣后,就忙怯怯的说:“我要下去,我想去睡了。”
当他看到地铺是完好的旧床单和小被子后,竟呆呆的站了好久。在外婆催了他三回之后,他才蹲下小心的摸摸那被子、枕头。然后怯怯的侧脸过去说:“外婆、外公。我不会把它们弄脏的。”
头次躺卧在这样的被子里,思翊久久不敢睡着。他摸着这有些柔软的布料,听着外公的呼噜,就疑惑的想:‘梦里怎么还要睡觉呢……。’
直到楼上传来纸蛤蟆的跳动,和一串并不能清楚听到的欢笑。他就再也坚持不住的,阖上了他那挣扎的眼皮。
外公计划的小床不几天就送到。思翊在外公外婆的多番鼓励下,也敢上床去睡了。
外公计划之外的人也来了。不过出乎外公意料的是,那人并没有进家门。而是隔着门槛的和他悄声说话,然后递进了三张纸、五元钱进来,就扭头的离开了。
这人还拒绝了外公礼节性的:‘让思翊出来,你再看他一眼。’的提议。
五元钱。外公让外婆收了起来,他抖了那三张纸让外婆看后,就说:“这狗爸狼妈决心不要思翊了。那边的老的也是这意思。所以这户口的迁移都送过来了,还说不准随他们的姓呢。之后若听到了是要告的呢。”
“这可怎么办?”外婆着急了:“没有姓怎么能办得下户口来呢?以后我们小翊还要读书呢……。”
“你不用急,过几天我和他的三个小外公都说说,要不就让小翊随我的姓?”
“能这样最好。外公。在这一房里你可是老大。你一定要坚持这么办。咱们也就可以留了这房子给这可怜的孩子。”外婆有些激动,然后拉着外公和思翊到了后院里。
外婆悄悄的说:“我还说厂里不要你再去上工了你会不高兴了。不料你还是理着小翊的事呢。还有,夜里我也听到楼上的那动静了。你说……。”
外公淡淡一笑:“不要上工么,这是先前就说好了的。我真比不得年轻人的手脚快了。这关小翊什么事?至于楼上的动静……。”
他同外婆一样,在瞭望了一眼那女儿墙上的鳌头才说:“ ‘云山童子’又不是‘云紫姑娘’,现在这样阶段的‘霄神’,可不是哄哄就好了?
所以,之后那烛台、香炉,你都慢慢的买来再供上去罢。我们呢,偶尔还收罗些新奇的物件也添上去就好了。
当然。小翊‘满童限’(九岁生日)之前,他还是必须每天都去上一炷香,但是我们两个不是年节和供奉的时候,就少去楼上了吧。”
外婆欢喜的称‘是’。
然后她又有些忐忑的问:“小翊身上的伤已经让你治好了。所以老让他在家里也不是个事。我听说进小学之前必须先送幼儿园呢,要不……。”
外公笑了一下:“这个我已经想过了,不过送幼儿园还是挺费的。所以我们等他再大些之后,就单送他上大班去学些上学的规矩吧。我有问过园里的老师,说是可以这样呢。
我还想呢。别人不是还请我去帮看病么?我就可以带了小翊去采药啊。这样,他的体质既能得到锻炼。若是能采得好药,还可以给他补补身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