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虚天君在上,请受在小人一拜。”
来人倒是好大礼,若不是飞起半空,恐怕就真要跪拜下去了。
余慈扫他一眼,见此人也就是步虚境界,长脸略瘦,一脸的精明,与眼下挤出来的讨好笑容凑在一起,倒是个典型的商人模样。
对这样的家伙,谄媚也好、市侩也罢,都是最好的保护色。
一般而言,有身份的强者,都懒得与这种人计较。
“小人杨德,是盟里安排下来的临时看守,也算是提前给您老人家站一班岗……说起来,小人的姑母,当年曾在上清宗谢康令谢真人座下为婢,如今能再给您老人家效力,真是天大的机缘、天大的福份。”
这杨德倒是什么都敢说,也能套近乎。
余慈本不愿和这人多说话,但听到有这么层关系,也是一奇,点点头:“你来见过平治元君。”
杨德当即就是一惊:“唉哟,是薛娘娘……恕小人有眼无珠,娘娘近些年深居简出,丹药是越地珍贵了,可小的也无缘得睹仙颜,万望恕罪。”
余慈确认了,此人拍马屁的功夫,着实一流。
更出乎他意料的是,素来高傲的薛平治,倒是和杨德说起了话:
“谢康令座下有‘风雨如晦’四婢,你姑母是哪个?”
杨德闻言,脸上都要出光来:“娘娘明鉴,小人的姑母正是单名一个‘如’字。当年上清遭劫,姑母亦殒身于其间,我们程家上下,都是憾恨不已,如今再睹天君神威,小人、小人……”
余慈眼看杨德说哭便哭,当即愕然。
薛平治回眸,见余慈神情,便知他不了解其中关系,便点醒道:“谢康令天纵之资,尽得朱太乙真传,惜乎早逝;然而天君还要胜过于他。若朱太乙泉下有知,得知传人如此,必然欣慰。”
余慈这才知道,原来那谢康令,竟然是朱老先生的弟子。
这可当真不是外人了!
虽不知那位师兄是何等模样,但从当前情形也可知之一二:
背靠上清宗,能够天下知名,并不算难;可连座下的婢女,都能入得薛平治的法眼,可是当真了不起。
余慈一声长叹,窥一斑而知全豹,上清魔劫,不知毁了多少绝代英才!
此时,他再看杨德时,眼光自然不同,标准也不一样。
上上下下再打量一番,意外现,此人虽是有些软骨头,可一身根基却也扎实稳固,且是玄门正宗路数,若没有什么特殊机缘,其谄媚的外表下,心志之坚,恐怕还要过大多数人。
想到上清宗如今人才凋零,余慈不免起了心思:
“你如今是拜在何人门下?”
杨德这等人物,听话听音,最是机敏不过。闻得此言,身子猛地一颤,心头涌起狂喜的情xu,双膝一软,直接就跪在虚空中:
“天君明鉴,小人所在的杨家,本是独立的家族,自立家后绵延近两劫时光,一贯都将家中血脉,拜入上清、四明两宗的。”
其实这话答非所问,但大概的意思,余慈还是听明白了。
“你如今没有师门?”
杨德这下当真是涕泗横流:“小人虽是生于上清魔劫之中,然而自出生后,便做着拜入上清宗的准备,自小修炼的都是上清一脉的气法、丹诀。后来虽是屡遭变故,却也没有另拜师门,只是挂靠于三希堂,做一些小本买卖,如今薄有产业,便从主家分出来,在洗玉盟内争了个‘盛阶’的待遇……”
北地三湖区域,确实有一部分世家族裔,背靠大宗,成为附庸,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杨德所在的家族,或许就是其中一个。只不过,能够同时和上清、四明两宗打好关系,其族内修士连三希堂都能挂上,这个家族应该也不简单。
杨德的心思,完全没有任何遮掩,而若此人所言属实,还真的有点儿培养价值。
余慈当然不会立刻表态。
如今他已经明白,洗玉盟内的种种隐性关系,是多么复杂而严密。那就像是森林中交织错杂在一起的枝叶、藤蔓和蛛网,只要往前走,伐开了一处,就有另一处在等着,有时回过头去,便现那些混乱的枝蔓重又生长出来,遮蔽了路径。
杨德这样的小人物,竟然能够在这里负责,且正好与上清宗有关联,里面若没有个弯弯绕绕,鬼都不信。
往好处想,这是一种避嫌或示好;说明洗玉盟是用上清宗的人,管上清宗的地。
可往坏处想,这也可算是“埋钉子”,不是指杨德,此人的心绪变化瞒不过他,那就是背后的杨家了……
最终,余慈只是对杨德说一句“好好做事”,便和薛平治往虚空甬道处行去。
杨德初时有些失落,但很快又振奋起来,他飞下去,便看到手下那些骄兵悍将也好、排队登记的修士也好,看向他的目光,分明是起了变化。
他嘿嘿一笑,也不理会,抹去涕泪的痕迹,亮起嗓子,指挥手下们做事。
至于其他人怎么想、怎么做,也懒得去理会。
很快,“渊虚天君通guo死星甬道进入外域”之类的消息,便像是四处乱飞的鸟儿,传遍了洗玉湖内外。
后面生的事情,余慈和薛平治都不会在乎,余慈倒是对杨德所在的“杨家”有点儿好奇,便问起来。
薛平治还真的知道:“卢北杨氏,确实是北地知名大族。那个杨德所言均是不虚,其族中也有一位强人,当前很是有名,道友应该知道。”
“哪位?”
“四明宗当代宗主,杨朱。”
余慈果然知道,以前还照过几次面,却没有深入地打过交道。
“不过杨氏开枝散叶,嫡庶分立,据说杨朱和主家并不怎么亲近,但杨氏一门在四明宗的根基,也算是立下了,就和当年在上清宗一样。”
说话间,两人已经进入了虚空甬道的入口。甬道经过一番修饰,与某个矿洞重合,两人在周围修士谨慎、敬畏、好奇的眼神下,一步迈入。
对余慈来说,似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扑上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