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皇子赶紧走到宏宣帝身边,低声道:“父皇起得早。”
宏宣帝笑了笑,道:“人上了年纪,想睡都睡不着了。”
大皇子赶紧道:“父皇春秋正盛,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
宏宣帝拍了拍大皇子的肩膀,带着他往奉先殿里走过去,一路从最左面的高祖范朝晖的牌位看过来。
“我们大齐,其实是高祖范公一手打下来的。可惜,他一生勘不破一个‘情’字,最后也没有能如愿登基做上皇帝。”宏宣帝看着范朝晖的牌位,有些伤感地道。
这种皇室的秘辛,只有皇帝或者下任皇帝才能知道。也从不载于史册,最多只能从野史杂书中窥一斑而已。
大皇子集中了全幅精神,仔细地听宏宣帝说话,不放过每一个字。
“你可知,为何我们大齐皇室,格外优待安郡王府一支?”宏宣帝说着说着,又说到安郡王那里。
大皇子忙道:“可是因为安郡王府掌缇骑,三百年来,为保大齐正统,立下汗马功劳?”
宏宣帝点点头,又摇摇头,道:“因为安郡王府地位特殊,所以才让他们掌缇骑。——你可知道,我们大齐,为何定国号为齐?”
大皇子茫然地摇摇头。
“齐者,并驾齐驱是也,一字并肩,谓为齐。——高祖范朝晖和太祖皇帝范绘则定国号为齐,就是要我们同安郡王这一支,一起共掌江山。”宏宣帝说到这里,脸上颇有些不屑。
大皇子头皮有些发麻,不知道到底该怎么接口。
宏宣帝走到太祖皇帝范绘则的牌位跟前,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们这一支,同安郡王府那一支,乃一母所生,你知道吧?”
大皇子点点头。他当然晓得,太祖皇帝范绘则,是高祖皇帝范朝晖的嫡亲侄子,是当年第一任安郡王妃安解语所生。这个是大齐上下,人所共知的。高祖皇帝范朝晖虽然打下了江山,可是没有亲儿子可以继位,就将江山传给了嫡亲弟弟的儿子,他的亲侄子范绘则。当然,也有人说,其实太祖皇帝范绘则,是高祖皇帝范朝晖的亲生儿子……
斜着眼看了看大皇子的脸色,宏宣帝又低声道:“可是我们这一支,同安郡王府那一支虽然同母,却不是同父。”
大皇子的眉头跳了跳,忍着没有说话。
“是,你大概也听说过了,说太祖其实是高祖的亲生儿子。——这话,是真的。”宏宣帝缓缓地走过了太祖皇帝范绘则的牌位。
大皇子跟在后面,沉默了一会儿,问道:“那第一任安郡王范朝风……”
宏宣帝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继续道:“第一任安郡王范朝风,后来也有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就是第二任安郡王范绘承。后来的缇骑,就是范绘承在太祖皇帝范绘则的暗中支持下,一手打造的。”
不过太祖皇帝范绘则对范绘承有同母异父的兄弟之情,后世的皇帝可不一定对安郡王府有这份香火之情。
只是缇骑组织得实在太过严密,又屡次救大齐的嫡系皇室以水火之中,所以三百年来,缇骑一直在安郡王府的控制下,牢不可破。
“朕告诉你这段历史,就是要你知道,无论如何,都不要打缇骑的主意。当年太祖皇帝范绘则在高祖皇帝、第一代安郡王和安郡王妃的灵前发过血誓:我大齐皇室,世世代代,同安郡王府,共享太平。安郡王府灭,则大齐皇室灭。大齐皇室灭,则安郡王府灭。本是同根生,绝不互相煎。”宏宣帝在隆庆帝灵前停下了脚步,默默地看着自己爹的牌位出神。
大皇子点点头,恭恭敬敬地束手道:“谨遵父皇之命。”
宏宣帝看着隆庆帝的牌位,想起了自己的经历,道:“当年朕能从庞贵妃手下活下来,安郡王的缇骑功不可没。”
大皇子忙道:“儿臣还记得,那时在西南,王叔还去偷偷看过我们一次。”
宏宣帝微笑,回头看着大皇子高大的身躯,十分感慨:“是,那时候你也不小了。而你王叔,比你现下还要小一些,却已经能独挡一面了。”
“不过,朕能够重新登上皇位,除了你王叔,还要感谢一个人,就是故去的老镇国公简士弘。若不是有他舍身为朕,朕早就是尸骨无存了,自然也没有你们这些兄弟姐妹的份儿。——所以镇国公府,你可以倚重依靠,引为肱股。他们的祖辈,确实是忠臣。不过最忠心的臣子,都是死去的臣子。活着的臣子,就算再忠心,你也不能不防。因为人心善变,不到盖棺定论的那一刻,你永远不会知道,这人到底是怎样的。”宏宣帝似乎意有所指。
大皇子很自然地就想起了自己的外公老宁远侯楚伯赞,那也是为宏宣帝登基,出了大力的功臣。
宏宣帝看了大皇子一眼,知道他在想什么,缓缓地道:“当然,还有别的人,也为朕的登位,立下汗马功劳。比如三朝首辅,如今的太傅裴立省。”就是不说老宁远侯楚伯赞。
大皇子心里的不安更加严重,额头上开始有汗冒了出来。
“朕的这个皇位可以坐稳,却要感谢一个人,一个女子。如果不是有她,我大齐皇室已经不复存在,你们当然也不会活在这个世上了。”宏宣帝话题一转,说到了今日的正题。
大皇子怔怔地看着宏宣帝,不知道是不是跟自己一直隐隐的猜想有关。
宏宣帝走到嘉祥帝的牌位跟前,伸出袖子,替嘉祥帝的牌位擦了擦灰。
回过身来,宏宣帝往奉先殿四围看了看。
这是个十分宽敞幽深的大殿,屋顶极高,就算是在夏日,这里也阴森森,凉飕飕地。
站在殿里说话,声音略大一些,便会有回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偶尔一阵风冲进来,似乎带来呜咽的人声,在大殿左右盘旋。
宏宣帝亲自执了一旁的剪刀,给奉先殿供桌上的蜡烛剪了烛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