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宁馨却羞不可仰,轻声道:“你别去……若是安郡王问起来,羞都要羞死了……”
简飞扬转过身来,含笑看着贺宁馨圆圆的鹅蛋脸,道:“我有分寸。再说,安郡王内库里的火狸皮子,本来都是我猎的,不过是让他保管而已。如今我去拿回自己的东西,他哪里敢说三道四。”
贺宁馨无语。火狸身体娇小,行动迅速,非常难猎到。他居然说安郡王府里的火狸皮子都是他猎的,真是不知说他什么好。
两人躺在床上,想到明天就是两人新婚后的第一次分离,心里都有些恋恋不舍。
而贺宁馨刚才的举动,让简飞扬心有感触,又不知道该如何跟她说,踌躇了半天,才低声道:“我十一岁家中遭难,十五岁从军。从军中小卒做起,跟许多普通兵士一样摸爬滚打,从尸山血海里捡回来的功名。跟我一起从军的那些普通兵士,很多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可他们对我是真正的好,不忌讳我是罪臣之后,处处护着我,教着我。”
“我有一个最好的朋友,比我大十多岁,是个老兵卒子。家里世代都是当兵的,军队里面的弯弯绕,比谁都懂。逢年过节,他带我回他们家吃饭。一家人和和美美,你推我让。没有妾室、庶子、通房,只有一个男子、一个女子,还有自己的孩子。我才知道,原来世上还有这样合契的夫妻,这样齐心齐意的一家人。——我一直很羡慕他们,最想要的,就是能如同他们一样……”说完,一双黑沉沉的眼睛,充满期盼地看着贺宁馨。
贺宁馨想,这是在给她解释,他为何不要通房?以后也不会要妾室?想到自己也是夫君的第一个人,贺宁馨心里格外熨贴。只是听夫君说,想要只有一个男人、一个女人的日子,心里颇有些感慨:这种和和美美的生活,哪个女人不想要?——不过是嫁的男人给不给她们这个机会罢了。
见简飞扬一幅诚挚的样子,不像是在哄她,贺宁馨想了想,笑道:“只要夫君愿意,妾身当然高兴。只是夫君也不必勉强自己,妾身是做正室的,不会跟上不得台面的人置气。”一幅温婉大度的贤妻样儿。
这种反应,并不是简飞扬想要的,他微微有些失望。不过转念一想,贺宁馨这样说,也是深思熟虑过的。以后的日子那么长,出尔反尔的人那么多,做女人的对男人有保留态度,也无可厚非。毕竟这种事,无论怎样都是男人说了算,女人真没有多少可以置喙的余地。
想到自己家里的事情,简飞扬也感慨起来。男人和女人是不一样的。从小到大,他听娘说过那么多次,她和爹的感情有多好多好,爹如何没有其他人……可是依然有了自己的出世,还做了她眼里永远的眼中钉……
简飞扬在这个镇国公府里,长到十一岁。最早能有的记忆,大概是五六岁的时候,再早就不记得了。那时二弟简飞振才一两岁,正在蹒跚学步。他明明记得那个时候,爹和娘已经没有再住在一个院子里过。而后来过了几年,妹妹又是如何出世的,他是无论如何也记不清了。
想起这些事,简飞扬觉得再跟贺宁馨说那些纳不纳妾的话也没有意思。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宁馨迟早会知道,他不是一个言而无信、反复无常的小人。
“宁馨,明日我要出京去西面,大概要一个多月才会回来。”圣上下的是密旨,简飞扬只能含含糊糊地跟她交个底。
贺宁馨却一点就透,含笑问道:“可是西面夷人那里又蠢蠢了?”十分敏锐直接。
简飞扬挑高了长眉,诧异地道:“你如何知道我是要去……?”
贺宁馨有些骄傲,面上却不显,轻描淡写地道:“你刚从东南道回来,此次又要去西面。西北营州有咱们镇国公府十万军户,而西北总兵前些日子又向朝廷请功,说是‘斩杀来犯的五百夷人士兵,埋尸于营州城外的密林’。——圣上大概是不信的。”
简飞扬又惊又喜,忙问道:“你怎知圣上不信?”圣上起初是信的,后来简飞扬给圣上分析解释之后,圣上才发现这其中的不尽不实之处。
贺宁馨偏头端详了简飞扬一番,见他双眸一闪一闪,充满了希翼,似乎一个孤独已久的旅人,终于发现了同伴一样。并没有时下一般男人常有的对女人参与朝堂之事那种不屑一顾的态度。
贺宁馨突然觉得上天还是待她不薄。至少无论在她的前生还是后世,她身边信任她的能力,给她机会展示自己能力的男人还是占多数。就连楚华谨,在朝堂大事上,也都是完全倚赖她的决断和谋划。
“说啊,怎么不说了?”简飞扬催促道,心里怦怦直跳,十分想听贺宁馨的理由。
贺宁馨浅笑道:“西北营州城外,只有草甸,哪里来的密林?——那个地方,如今可能连草甸都稀少了,只有荒漠而已。”
还“埋尸密林”,怎么不埋在总兵家后院算了?——起码可信度还高一些。
简飞扬大喜。贺宁馨的说法,跟他对圣上的分析解释一模一样
简飞扬看出这些不实之处并不奇怪。他小时候,跟着自己的爹爹老镇国公简士弘去过营州。长大从军后,也跟着军队换防,到过营州驻扎。他能看出这份战报的不尽不实之处,是因为他有亲身体验,可贺宁馨……简飞扬知道,她这辈子,还没有出过京师。
“你是如何看出来的?”简飞扬热切的问道,就跟以前在兵营里,跟下属幕僚争论下一战的埋伏应该设在哪里一样。
贺宁馨前世喜欢看舆图,今生也依然喜欢。可惜前世在裴家裴老爷的书房里,她可以和几个哥哥一起看着舆图,纸上谈兵,指点江山。这一世,贺家没有舆图。而且比较详细准确的舆图在大齐朝受朝廷管制,除了朝廷特许的阁臣和武将之外,一般人家里都不能私藏舆图。否则让人告发出来,就是“居心叵测、图谋不轨”之罪。
简飞扬既然问起来,贺宁馨只好含糊其词,道:“以前跟宋良玉,就是辉国公家的七姑娘交好的时候,在她家的书房里见过一些。”
简飞扬释然。辉国公是圣上重臣,又是安郡王的姻亲,家里有舆图不奇怪。
贺宁馨到底有些忐忑,笑问道:“你不会怪我‘牝鸡司晨’吧?”
简飞扬摇头,伸出手抚了抚她的面颊,低声道:“既为夫妻,又为知己。天下间有几人能得到这样的贤妻美眷?”
贺宁馨脸上慢慢绽出笑颜,在暗黑的夜空里,突然美艳不可方物。
简飞扬看着这样的贺宁馨,心里涌起浓浓的不舍,突然两手伸出,将贺宁馨从她被子里抱了出来,拥在自己怀里。
贺宁馨一动不动,生怕让他太过激动,自己可就惨了。
简飞扬却没有别的动作,拥她在怀里过了半晌,才低声道:“我有一件事,应该早就让你知道了。”
贺宁馨将头埋在他怀里“嗯”了一声,算是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简飞扬很是艰难地开了口,道:“这几日,我想你也看出来,娘跟我不睦了。”
贺宁馨点点头,依然没有说话。——是挺奇怪,亲生母子闹成这样的,也不多见。特别是这儿子还不是败家子,而是家里的顶梁柱。
简飞扬伸手将贺宁馨搂得更紧些,在她耳旁道:“其实,她不是我娘。——她是我嫡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