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花会 中
如今的大齐朝只有一个长公主范世琳,封号夷陵公主。大齐朝的公主、亲王都以封地为号,夷陵乃江南多丘地带,也是渔米之乡,在皇室里面,一般都是嫡公主才能有的封邑。不过皇室的封邑都不世袭,夷陵公主若是没了,她的封地会被宗室收回,赐给下一个夷陵公主。
夷陵公主是先帝隆庆帝某位婕妤留下的女儿,同今上宏宣帝范世言和先前殁了的嘉祥帝范世昌是同父不同母 的兄妹,比两个哥哥都小一些。隆庆帝薨了的时候,她才一岁,如今也不过十六岁,正是花一样的年纪。
范氏皇族的男人女人都生得极美。夷陵公主生母出身低微,却是个绝色的美人,才有机会承宠有孕。隆庆帝和婕妤都生得好,夷陵公主自然也是个美人儿。不过比不上她生母婕妤的美,比皇后的庶妹楚中玉,也略逊色一些,但是她身份尊贵,一向自诩比她美的,没有她尊贵;比她尊贵的,又没她美,对自己的容貌极为自信。
范世琳本不该受封嫡公主才能有的封号和封地。不过隆庆帝子嗣稀少,到如今,只有宏宣帝和夷陵公主还活着。庞贵妃乱政的时候,夷陵公主的生母对当年的废太子,如今的宏宣帝有恩,所以等宏宣帝登了基,就加封了婕妤为太妃,又给了范世琳嫡公主的待遇。
那位婕妤在嘉祥帝一朝,一直战战兢兢,生怕被庞太后加罪,带着女儿躲在冷宫这么多年,才等到宏宣帝登基的那一天。
可惜她福薄,封了太妃,没过几天安生日子,便病死在自己的宫里。
范世琳先前的十几年,都是在冷宫里长大,练出了一番察言观色的本事。等宏宣帝登基,给了她莫大的尊荣,又因她的生母没有享用几天荣华富贵,便撒手西去,宏宣帝对她更是照顾有加,她才真正有了些公主的气派。
安郡王和王妃深知这一点,赶紧恭恭敬敬地从堂屋里出来,在门口台阶上拜倒,给圣上、长公主和皇后请安问好。
院子里的人见王爷和王妃都跪下了,便也呼啦啦跪了一大片,连贴着墙角而站的许夫人、贺宁馨和宋良玉一行人也只好跪下。
宁远侯夫人裴舒芬本来跟长公主并肩含笑走进来,现在见安郡王和王妃都跪下了,她也只好给长公主跪下。
长公主嘴角浮起一丝微笑,快步上前扶起安郡王妃,嗔道:“二哥、二嫂折杀小妹了。小妹不过是过来给皇嫂传个信,你们这样诚惶诚恐,让皇帝哥哥知道了,又要骂我淘气, 以后再也不放我出来了。”
安郡王笑嘻嘻地从地上站起来,伸手将安郡王妃从长公主手上接过来,又做了个“请”的手势,让长公主先行入内。
长公主又抿嘴笑了笑,转身对院子里的人道:“都起来吧。本宫今日微服私访,你们不要这样大张旗鼓地,唯恐人家不晓得。”
院子里的人给长公主磕头谢了恩,却只有长公主带来的内侍站了起来。别的人还是低头跪着。
长公主脸色有些尴尬,看向安郡王,拉长声音道:“二哥……”
安郡王在台阶上转身,对院子里的人道:“长公主让你们起来呢。今日长公主大驾光临,我们安郡王府蓬荜生辉,你们还不赶紧去把缇骑给我调来,好好招待长公主带来的人。——他们要是少了一根毫毛,我唯缇骑是问”
长公主脸色一白,挺直的脊背有些软,看着安郡王妃,嗫嚅道:“二嫂,就找个院子让他们歇着吧。我今日是微服过来的……”说完这话,又闭了嘴,有些心虚。
若真的是微服进府,就不该穿公主的礼服,也不用带数十个内侍前呼后拥,张扬得连外院的仆妇都知道大齐朝的长公主到了安郡王府。
安郡王妃淡淡地道:“王爷做事,没有我们妇道人家插嘴的份儿。”
院子里的人听了安郡王的吩咐,纷纷起身,回到各自先前的位置上。许夫人、贺宁馨和宋良玉趁机连忙出了王妃的上房院子,往内院的客院行去。
安郡王瞥见许夫人一行人已经出去了,才回身走到屋里坐下,对长公主道:“夷陵公主千金之体,若是有个闪失,本王难见圣上。——还请夷陵公主见谅,规矩是一定要守的。”
正说着话,外面的缇骑已经来了人,将长公主带来的内侍宫女,一个不拉地都请到外院专门的院子里歇着去了。又有四个女缇骑,穿了下人的衣饰,上来给安郡王和王妃行礼。
安郡王对她们吩咐道:“今日夷陵公主大驾光临,你们要好好伺候。若是夷陵公主有个闪失,你们也不用来回我,直接抹脖子算了。”
长公主的脸色越来越沉,坐在一旁默不做声。
安郡王又对长公主拱手笑道:“夷陵公主,这四个侍女身怀绝技。一会儿花会的时候,本王和王妃都有事在身,唯恐怠慢了公主。就让她们四人跟着公主,一直到公主平安回宫,她们再回来我王府复命就是了。”
长公主咬了咬唇,低声道:“本宫能说一个‘不’字吗?”
将先前口里自称的“小妹”换成了“本宫”,看了长公主已经心生不悦了。
宁远侯夫人裴舒芬侍立在长公主身边,眸光闪动,微笑着往前俯身在长公主耳边道:“安郡王也是为了公主的安危着想,公主就勉为其难,应下来吧。”
长公主端坐着没有应声。
安郡王看着站在长公主身后的裴舒芬,淡然问道:“你也是从宫里出来,伺候夷陵公主的下人?怎么不跟着缇骑出去喝茶?还待在这里做什么?”
裴舒芬未料到看上去如天人一般的安郡王突然翻脸,忙从夷陵公主身后转出来,对着安郡王和王妃屈膝行礼陪笑道:“妾身见过王爷、王妃。妾身是宁远侯的夫人,今儿跟长公主一起从皇后娘娘那里出来的。”暗忖自己点明了跟皇后娘娘的姑嫂关系,安郡王大概不会不给这个面子。
安郡王妃闻声起身肃立,正色问道:“请问宁远侯夫人可携了皇后的谕旨?”
裴舒芬摇摇头,回头看向长公主道:“是夷陵公主带了皇后的口谕……”
“那就不是你传旨了?——对不起,我们王府的内院,非请勿入。”安郡王端起一旁的茶盅,看着裴舒芬,有些端茶送客的意思。
把他的王府当菜园子,想进就进,想出就出,就是打错了主意
大齐朝这么多年来,就连范氏的皇帝都没有这样对安郡王府放肆过。
安郡王着实对今日不请自来的长公主有几分恼怒。只是长公主到底带了皇后的谕旨,他只好把气撒在宁远侯的填房夫人身上。
裴舒芬见安郡王神色不虞,忙收了笑容,恭声赔礼道:“是臣妇大意了。既如此,臣妇告退。”又鼓励地看了长公主一眼,道:“夷陵公主,臣妇在外面的客院等着公主殿下。”
安郡王妃起身送客,闻言对裴舒芬道:“宁远侯夫人,夷陵公主是贵客,不会去客院同无关紧要的客人在一起厮混。——宁远侯夫人不用挂心,我们会好好招待夷陵公主的。”
已经站到夷陵公主身后的四个女缇骑马上挺了挺胸脯,表示此地有她们照应,不劳宁远侯夫人费心。
裴舒芬讪讪地笑了笑,起身行礼退下。
等裴舒芬走了,安郡王和王妃才看向长公主,恭敬地起身,肃立在她面前问道:“请问皇后有何谕旨?”
安郡王和王妃一番唱念做打,已经打消了长公主刚来时候的气焰。听见两位问起来,长公主闷闷地道:“你们坐吧。也不是正经的口谕,皇嫂说,她很想铮儿,想让二嫂有空多带铮儿进宫去玩。——大公主也很想铮儿。”
大公主是皇后娘娘的嫡女,也是当今宏宣帝嫡长女,受封江阴公主。两年前皇贵妃也生了一个女儿,还在襁褓之中就封了涂山公主。如今皇宫里倒是热闹了一些,比以前多了些人气。
可是让安郡王的独子进宫去,却不是个好主意。
安郡王府因为第一代安郡王范朝风幼时中过毒,子嗣上一直很艰难。后来虽然解了毒,到底毒素在身体里这么多年,后世的子嗣也都不甚昌健。所以安郡王府的子嗣一向不盛,好在每一代也有一两个儿子传宗接代,撑门面,都是当宝贝疙瘩一样看着长大的。
历代范氏的皇帝,都晓得安郡王府的特殊地位,对他们的子嗣也都厚待有加,等闲正经的皇子都要靠后几分。各位皇子也都知道安郡王府在大齐朝的特殊地位,都不敢去捋虎须,招惹安郡王府的世子小王爷。
皇后娘娘今儿这个话,真是奇怪地很。历来皇宫大内,都是不利幼儿的所在。一般人远着安郡王府的世子小王爷,唯恐惹祸上身还来不及呢。她还专门传旨让小世子进宫,实在是破天荒头一遭。
安郡王也冷了脸,肃然问道:“皇后从来没有招过我们铮儿入宫,今儿怎么突然想起我们铮儿了?”
长公主没了熟悉的人在身旁伺候,浑身不对劲,听了安郡王的问话,笑着道:“也是皇嫂为安郡王府的一片心。皇嫂还说了,若不想去,也使得。她这个做伯母的,只是挂念侄儿罢了。还望王爷和王妃不要多想。”又看着安郡王妃,掩袖笑道:“皇嫂还有话要单独跟王妃说呢。”
安郡王看了王妃一眼,见她神态自若,面色如常,心里放了心,起身道:“既如此,你就跟你二嫂多说几句,我先出去了。”又看了王妃一眼:“你也别在这里太久了,外面的客人大概都到了。”
王妃起身送了安郡王出去,回来将长公主带到内室,亲手给她烹了茶,笑着问道:“皇后有何吩咐?”
长公主端着茶盅,笑嘻嘻地道:“是喜事呢。宁远侯夫人今日进宫,跟皇后娘娘说,前儿带了他们家的姑娘楚中玉,也就是皇后娘娘的妹子,去了大觉寺求签。据说得了一支‘日边红杏倚云栽’的上上签,又得好几个神尼朝过相,说是大富大贵的宜男之相,极益子嗣。”说完 ,长公主目光闪烁地看着安郡王妃,又轻轻加了一句,“按制,安郡王可有一正妃,两侧妃。”皇室的人都晓得,安郡王同安郡王妃结缡十载,只有正妃,没有侧妃。
安郡王妃对长公主的言外之意置若罔闻,伸手揭了茶盅盖子,轻轻地刮了刮起了蟹爪泡的茶水,对着长公主展颜笑道:“那要恭喜宁远侯府和皇后娘娘了。——有此贵女,为何不送进宫里,伺候圣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