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心事
宁远侯府鞠翠轩里的宾客见贺家人告辞离去,也都纷纷起身告辞。
辉国公宋家三房的胡夫人,本来是今天及笄礼上最尊贵的宾客,如今也有些讪讪地。那东乡侯的继室,是她的堂妹,也算是出了名了。况且她今日还带了辉国公宋家大房的嫡宋良玉过来观礼,谁知却看了这样一场热闹,还不知道回去跟大嫂如何交待呢。
宋良玉在堂上见了贺宁馨一幅侠义心肠,而且仗义执言,能言巧辩,极为叹服。匆匆地跟宁远侯府的太夫人和填房夫人告了辞,快步往屋外冲去,只想追上贺家的一行人,跟那位贺姑娘结交一下。
沈氏见客人都走了,也带着两个孩子和三小姐裴舒芳过来跟太夫人告别。
太夫人叹了口气,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道:“劳烦大舅奶奶代老身照顾这两个孩子。”语气萧索,十分的样子。她做事向来只凭自己的喜好,常常顾头不顾尾。谣言之事,是她疏忽了。居然忘了除了会打击到裴舒凡,还会伤到两个孩子。——太夫人虽然不喜欢裴舒凡,可是对这两个原配嫡子却是很疼爱的。
沈氏微笑道:“不麻烦。这两个孩子可爱得紧,也是我们裴家嫡亲的外孙,我们家里人都极疼他们。”看太夫人的样子,沈氏又有些不忍,道:“太夫人如果有空,不妨到我们裴家多坐坐,和两个孩子多亲香亲香。”
太夫人转忧为喜,连声道:“好好——过些日子我就过去。你若有空,也可以随时带他们回我们宁远侯府里住两天。”拉了沈氏的手,语重心长地道:“这里到底才是他们的家。你放心,有我在,必不会让别人打他们的主意。”
听了太夫人语重心长的担保,沈氏点点头,她倒是相信太夫人对两个孩子肯定是不舍的。也知道太夫人为人就是如此,行事向来凭着一己喜好,顾头不顾尾。况且她到底是长辈,就算她有不靠谱的地方,沈氏作为后辈,只有装作没看见,也难真的对她拉下脸来。——若是让人知道裴家真的仗了势,让两个孩子跟自己的嫡亲祖母生隔阂,也是不孝的大罪。
“太夫人保重,我们先回去了。”沈氏又屈膝行了礼,带着孩子们告辞而去。
来到宁远侯府的门口,沈氏看见最早出来的贺家一行人,居然还没有离去。贺家的蓝顶青绸大车,停在大门口靠内里的地方,那位贺姑娘站在车前,正跟另一位身披火红色狐皮大氅的姑娘相谈甚欢。
楚谦益看见那位贺姑娘,心里也极为亲近。他立在沈氏身旁,呆呆地看着那边,不想挪动脚步。
贺宁馨先前跟着许夫人出了宁远侯府,正要上车的时候,突然一位姑娘从宁远侯府里冲出来叫住她,又自我介绍叫“宋良玉”,一来二去地,两人居然聊上了。
贺宁馨也是爽直之人,对这位说话不拐弯抹角的宋姑娘,也有好感。两人说完话,宋良玉回到宋家的大车里,跟着宋家人扬鞭而去。
贺宁馨这边正要转身上车,抬头却看见沈氏带着两个孩子,站在宁远侯府的大门前看着自己。
贺宁馨遥遥地对她行了个礼,沈氏也微笑着还礼。
楚谦益看见,突然挣脱沈氏的手,跑到贺宁馨身边,把自己腰带上系的一块小金鱼玉佩解下来,塞到贺宁馨手里,道:“多谢你帮我娘说话。——这个给你。”
贺宁馨忍不住热泪盈眶,弯下腰来,将楚谦益轻轻抱了一抱。
楚谦益突然在贺宁馨耳旁轻声问道:“我可不可以来找你说说话?我心里有一件事,一直不敢说出来。可是不说出来,我又天天想着它,晚上都睡不着觉。我担心有一天,我就真的说出来了,可是要闯大祸的。”
贺宁馨不知道楚谦益有何心事不能对人说,如今她又不方便去裴家。贺宁馨便帮楚谦益想了个法子:“不如这样,你回去找个小玻璃瓶子,等到没人的时候,把你心里的事儿,对着瓶子说清楚。然后把瓶子盖上,再到院子里找棵大树,挖个坑,把瓶子埋在那里。——这样的话,你的心事也说出来了,再也不用想着它了,也不用担心会被别人听了去。你说好不好?”
楚谦益听了贺宁馨的主意,连连点头,道:“好主意我回去就照做”想到终于能把心底的大石头卸到小瓶子里,楚谦益极为开心。
沈氏走过来,拉了楚谦益的手,对贺宁馨道:“难得姑娘耐心。我这个外甥,一向不喜欢跟外人说话,如今却跟姑娘投缘。”
贺宁馨笑了一下,摸了摸楚谦益的头,看着沈氏道:“沈夫人的外甥很可爱……”
沈氏也笑着对她点点头,低头对楚谦益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得回去了。”
贺宁馨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 在心底里幽幽叹息了一声,也回身到贺家的车上去了。
……
宁远侯府里,太夫人阴沉着脸坐在鞠翠轩的堂上,看着走得干干净净的大厅,心里极不是滋味儿。
鞠翠轩的丫鬟婆子们手忙脚乱地把大堂上的桌椅撤了下来,恢复了平日里的摆设。
裴舒芬让人请来的大夫,此时正在一旁的耳房里给桐叶包扎伤口。裴舒芬不放心,带了自己的丫鬟桐星在旁边看着,又叮嘱大夫一定要治好桐叶。
这个大夫是宁远侯府里用熟了的,满口应承道:“夫人放心。这位姑娘的伤势不重,只要包扎得当,以后好生将养就够了。”
等大夫走了之后,裴舒芬又让桐星找了几个婆子,抬着藤屉子春凳过来,把桐叶抬回中澜院去了。
太夫人在堂上等了半天,见裴舒芬还是围着桐叶忙乎,叹了一口气,扶着自己的心腹陪房刘妈妈回自己的慈宁院去了。临走的时候交待了鞠翠轩的丫鬟,让夫人忙完桐叶的事,就去慈宁院一趟。
回到慈宁院,太夫人见楚华谨已经等在那里了,知道他应该是在外院听到风声,才赶过来的。
太夫人将屋里的人都遣了出去,单独和楚华谨在暖阁里叙话。
“怎么娘一个人回来了?——舒芬呢?怎么没有送娘一起回来?”楚华谨有些奇怪。
今日鞠翠轩的事,让楚华谨也很是恼怒。他回来没多久,这几日都为了自己的事在兵部上下打点,还没有来得及跟以前的朋友同僚们来往。有关裴舒凡的谣言的事儿,他今日才从外院的秦大管事那里得知端倪,自然也是怒不可遏。
“娘,我已经将秦管事骂了一顿了,罚了他半年的月例。——这样大的事,他都不来回我,实在是可恨”
楚华谨外放两年,也确实学了不少东西。眼光和手段,和两年前比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他很是晓得这些流言会有什么危害。就算他对裴舒凡临死前的陈表很是生气,可并不代表他能让人这样折辱自己的原配正室。更何况,裴家人对嫡女裴舒凡是什么态度,他也是心知肚明的,完全不是庶女裴舒芬能比的。以后要用得上裴家人的时候多,万万不可因为一时义愤,坏了自己和皇后娘娘的大事。
太夫人听了这话,有些讪讪地。——流言刚传起来的时候,秦管事就来回过太夫人,问太夫人需不需要他们出头将这股流言打压下去。太夫人当时只想着让裴舒凡好看,出出那份辞爵归军的陈表的恶气,就对秦管事吩咐了,让他别插手,说自己会“料理”的,哪里知道后来传得满城风雨。
“秦管事说了什么没有?”太夫人有些害怕楚华谨知道是自己拦着秦管事,不让他管这事,才惹出这么大篓子。
楚华谨坐到一旁的圈椅上,端了茶杯喝了一口茶,才道:“他说是他疏忽了。最近我回来了,他也多了不少事,又忙着好几处的庄子和店铺,一时没有照应到。”
太夫人笑容满面,道:“也不全怪他。罚他三个月月例也就是了,对下人管得太严了,说不定得不偿失啊。”一幅很感慨的样子。
楚华谨默然了半晌,突然问道:“娘,您说舒凡有没有……有没有……给桐叶吃……药?”他倒不是在乎桐叶,他是想起了方姨娘。方姨娘跟了他有三年了,承宠最多,却从来没有过身孕。前几日让保和堂的大夫看过,却没有查出什么毛病,只让房事略微稀疏些,说是过密也不容易有孕。
楚华谨本来以为大夫的话有道理,可是今日听了桐叶的话,又有些不确定。
太夫人听了楚华谨的话,却啐了他一口道:“你真是个男人,完全不懂女人的心思。——舒凡若是那种给通房妾室吃药的人,你根本就不会有这么多的姨娘通房和庶子、庶女。桐叶就是在说白话,你还看不出来?也不知你那官儿是怎么做的。”
楚华谨也是关心则乱,见太夫人否认了他的想法,反而安心了,笑着道:“娘的计谋无双,我怎么能跟娘比?”好好地拍了一通太夫人的马屁。
太夫人也笑着骂了他几句,才收了笑容,阴沉着脸道:“桐叶居然有这样大胆子,我倒小瞧她了。”
楚华谨倒是一点也不例外。裴舒凡当年活着的时候,极为大方。生了孩子之后,从来都是把他往妾室通房那里推。而桐叶和桐雪,自从做了他的通房之后,对他的关注,比对裴舒凡还要多。
“这样吃里扒外的贱人,留着也是招祸。”楚华谨出去一趟,才发现自己的女人确实多了些。而女人多,对自己的仕途似乎不是很有利。虽然他不是文官,没有那么多管束,可是他想再上一层楼,在女色上,确实要注意些了。
太夫人跟楚华谨也是同样的意思,两人商议好对桐叶和张嬷嬷的处置,派了太夫人的心腹陪房刘妈妈,带了几个婆子去中澜院。
等屋里的人都退下了,太夫人才压低声音对楚华谨道:“今日的事,你也要心里有个底儿。我们府里,益儿和谦谦的地位,是没有人可以动摇的。——包括舒芬在内。”
楚华谨默然了半晌,有些艰难地问道:“娘真的认为,这事跟舒芬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