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克因教宗的圣谕而觐见国王。
在这横跨南北大地的雷敦王国里,身为大主教的卢克掌管着王国的精神世界,而为王的罗伦则统治着世俗大地。
这些年来,卢克愈来愈深入世俗,而罗伦却愈来愈沉湎神学,卢克建立了独属教会的城中之城,而罗伦及其家族,在各式各样的石碑与诗句里,被无数诗人将其经历神化。
二人的道路彼此互相靠近。
“卢克神父。”
王座之前,罗伦杵着权杖,走到卢克的面前。
卢克微微颔首,他脖颈间的冷汗已经全干了。
只听蒙福者开口道:“陛下,你看过教宗的圣谕吗?”
圣谕往往会有两份,一份给予当地大主教,一份给予当地领主。
“我自然看过了。”
罗伦顿了顿,面上露出笑容,灰白的头发兴奋地颤抖,
“正如教宗所说,为了让异教徒们悔改,杀人乃是仁德一件。
而且,此刻摆在我们面前的问题不容小觑,北土之上,那些尚未开化的王国部落们,信仰着原始而古老的诸神。
那些王国部落,屡次侵犯我们的疆土,玷污真教徒们的教堂,数座市镇受其袭击,不堪其扰。
很久之前,我就在想,等到必要之际,便派军剿灭,现在终于等到教宗的圣谕。
包括那些信仰吾王之王的巨王异教徒们,缺乏经文指引的他们,来日终成祸患,我必须先行一步将他们扼杀。”
卢克心中泛起寒意,王的声音是何等的狂热。
“卢克,你知道他们怎么称呼我吗?带来福音者!倾听神谕者!神父啊,我是被神所启示的人,为我们的信仰,为守护真教徒的家园,让那些异教徒在刀兵下悔改吧,信者得生,不信者死。即使要因此将他们屠杀。”
罗伦的声音愈来愈急促。
多年以来,他看着治下的王国逐步壮大,脚下万民臣服于他,民间对他的过往神化,将他在王国内的地位,一步步推向至高无上。
罗伦觉得,他有别于一众凡人。
天是怎样高于地,自己这带来福音者,就怎样高于王国的臣民。
罗伦盯着卢克,他的施洗者,一字一句道:“卢克,这么多年过去,我已经是位老人了,生命逐渐离我远去。
但我知道,死亡并不可怕,死亡是我们迈向天上恩典的道路。
我是带来福音者,在我死前,必须留下丰功伟绩,赠予后人歌颂,
而在死后的世界里,我必将因我的功绩享受无上的荣誉!”
那一句句狂热的话语落在卢克的耳内,蒙福者直视着罗伦,后者的神态竟同城中之城内那作恶的真教徒并无区别。
“陛下,你究竟要做什么?!”
卢克颤声质问着,
“屠杀依旧是屠杀那依旧是罪孽!”
“正如教宗所说,剿灭异教徒是我们神圣不可推脱的职责,想想吧,卢克,那些异教徒不信主,他们远离了主,远离了教会!
正如你曾经说过,近主者善,远主者恶,近教会者善,远教会者恶!
卢克,对恶下杀手,怎么会是罪孽呢?
主是至高无上的,而我们真教徒,便代表着主!
我们的主胜过异教徒们的神!”
宽广的王宫内,王杵着权杖,以蒙福者曾经的话语回答他。
卢克沉默了,王宫陷入寂静,他不可置信地望着罗伦,蒙福者未曾想到过,今时今日的罗伦会变成这般模样。
这曾经质问神的人,如今以冠冕华服,歌颂神的至高无上。
王享受着他人将他的过往神化,他渴望着,昔日世人是如何敬畏神明,就如何敬畏自己这位君王。
所以,他在世人的眼中,一遍遍强调自己统治的权柄乃是神所授予,将自己区别于凡人,让自己与神接近。
陷入寂静的王宫里,罗伦注意到神甫的眼神。
他拧住眉毛,厉声问道:“怎么了,卢克?”
“陛下”
卢克的咽喉抖动着,后悔难以自抑地涌上心头。
罗伦今时今日的模样,自己绝对难咎其责
神希望看到世人自己的意愿,
然而,罗伦以及那些赞颂他的民众们的意愿,却是让神至高无上,让自己及他人畏惧神明。
这一切已经无可逆转了。
卢克兀然失掉了所有精力,他感到疲惫。
自己年青时的那封公开书信,自己致力于教会权力的过往全都背离了神所希望的。
“卢克,别慌张,教宗同我们担保过,杀异教徒不算杀人。”
王误以为神甫在为杀戮异教徒而慌张,引用教宗的话语宽慰道:
“那不仅不是罪孽,反而是真教徒得以升上天国的善功之一。”
卢克勐然往后退了两步。
他口中不自觉地吟诵古言,灿金色的眼眸抬起,凝视罗伦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