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巧解那九连环已有月余了。
她本就算不上是很聪慧的孩子,至多只是讨喜,又不曾读过书,如此,若非要她解一个九连环,到底不能称为一件易事。
然,萧子窈却也曾教过她解法,只是她不争气,看了许多遍都学不会,便道:“算了夫人,是小巧太笨了,没这个福气学些精妙的,您不必再为我费心。”
她见那九连环环环相扣、九九归一,仿佛她一生的歧路,没有出口。
她人生的第一环是娘亲难产,第二环是父亲溺亡,第三环是姐姐卖身,第四环是娘亲枉死,第五环是入了公馆,第六环是得知真相。
她命数只剩三环。
偏偏,她解不开性命的连环,却在意萧子窈许她的大梦。
“这九连环的来头可大着呢,相传是西汉传下来的,红楼梦里也写过这玩意儿,林妹妹巧解九连环,当真是有趣极了。”
当是时,萧子窈正眉飞色舞的说着,她只听得云里雾里,心下却又好奇有趣,便问道:“夫人,什么是红什么梦、林妹妹又是谁?”
萧子窈笑道:“是一本书叫作《红楼梦》,林妹妹是书里的角色。你若想看此书,那我便让沈要把书买回来。”
她怯怯的说:“……可是,夫人,我都不识字呢。”
“那又何妨,我教你识字不就好了!我们就拿红楼梦当课本,等你读完书了、人就变成小才女了!”
其实,她自然是想读书的,只要萧子窈肯教,她必定就肯学。
她到底还小,事事都好奇,偶尔听得萧子窈讲起聊斋红楼、世说新语,那些人与鬼的艳屑、旁人的伤心史,一切一切分明都与她无关,却又无限勾起她的向往。
原来,识文断字竟会有这般的妙处。
只不过,却是她没福气,此生大约是等不到那一日了。
索性她还等得到日出,郝姨今日便要回来上工了。
郝姨细心得一如既往。
她今晨煮了红豆薏仁汤,只道是解热祛湿的,还笑说:“沈军长,这汤水凉了可就不效用了,您还是趁热喝吧。我前几日就听夫人说了,说您手上长了些小水泡,就算擦了药膏也不见好,我当时听完就知道您这是湿气重,擦药是没用的,只能食疗。”
然,她说罢了,沈要却是不动声色的应道:“嗯。你有心了。”
他总也不算得客气,偏偏郝姨知情知意,便道:“沈军长这样说可就是折煞我了!这哪里是我有心啊,这分明是咱们夫人有心!”
她实在懂得察言观色。
果然,此话毕,却见沈要眉眼微舒,竟是明明白白的放轻了语调:“谢谢。”
郝姨又笑:“我瞧着夫人的那碗汤快凉了,可需要我送上楼去吗?”
“不。我来。”
沈要低回道,“——还有,如果中午她还不曾下床,那便将今日的午饭送上楼去。”
郝姨立刻会意,也不多问:“好嘞!我都记着了!”
于是,不过多时,只待沈要上职去了,郝姨便将小巧拉去了后厨。
她到底还是心系着小巧的,便问道:“小巧,我这两天没在,你应当没有哪里冒犯了沈军长吧?”
“……我、我才不敢呢!我只不过是在外面乱逛的时候被他瞧见了……”
“那便好!”
她却见郝姨连连的合掌,仿佛菩萨保佑似的,有些滑稽,可她不敢说,只好找话说:“郝姨怎么想起问我这个?”
谁知,她方才住了嘴,郝姨却十成十的认真了起来。
“小巧,你难道当真是个没有眼力见儿的!不是我‘怎么问起你这个’,而是我‘担心你问起这个‘!我不过瞧你年龄小,口风又不牢,所以才跟你提个醒!”
“你也不想想,咱们沈军长在军中任职,有些军务都是机密内容,咱们这些普通人哪怕是不小心听见了也要掉脑袋!你这孩子坏就坏在口无遮拦,我生怕你害了自己!”
“你倒不如去和夫人说说,求她把你送出去算了!再不行,你就自己想想办法,犯个错误什么的,好让夫人打发了你去,也总比稀里糊涂的送了命来得强!”
小巧一瞬语滞。
“可是,我若是犯了错被打发走……难保不会被卖掉、或被嫁人……”
郝姨重重的拍她一把:“小巧,咱们主子可是有头有脸的人,但凡你是从这公馆走出去的,再来买你的可就都是大户人家的人了。再不济,你往夫人识得的那些女眷身上打听打听,总有人会要你!你可别小瞧了那些小姐太太,她们买个人都像买条小狗似的。”
如此,小巧听罢了,终于犹疑着点了点头。
天色还长,日光也亮,她还想再解一次那九连环。
——连带着性命一起。
萧子窈与她安排了一份差事。
“小巧,昨日安庆堂柜上缺了几幅药材,说是今日才能研好。可我今日身子不大爽利,所以想请你替我跑一趟,等去了那边,你找宋小姐一说她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