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子窈不耐道,“你明知我与这丫鬟有些嫌隙,所以特意派她来监视我?”
梁延失笑:“我知道你不会跑,所以我只是好奇罢了。身边贴身伺候的、端茶送水的人将你视为仇人,你究竟会如何自处——或说自保?”
如此,她便不再应了。
却又有言说与小莲听去。
“听见了没有?你这位旧主也只把你当狗使唤。往后的日子,只要你我井水不犯河水,我便不至于再同你大动干戈。”
说罢,便拾阶而上了。
梁延自然不再送她,更厌小莲那败兴的哭相,于是打道回府。
孤山寒岭,萧子窈点着手筒光,直觉有些寸步难行。
冷冷的春夜,苔痕上阶绿,足音脆得好像打了滑。
小莲大约是哭倦了,只剩抽噎,便不情不愿的碾在后面。
萧子窈只将行李丢与她去,又敲打道:“你也不要总想着耍花样。既然上了山,一切神不知鬼不觉,你害得了我,我也害得了你。你若是拿不好我的行李,仔细之后要吃苦头。到时候,只怕你生了十张脸也不够我毁的!”
小莲敢怒不敢言。
又巧见半途立着一尊石刻的观音像,微光一亮,那观音便现出惨淡深碧的眉眼来,森森然的,好似萧子窈冷冷的睇她一眼。
索性,梁延早有安排,翠云庵遽然派了尼子来接。
只不过,却不是按驾,单单引路罢了。
那尼子不苟言笑的说道:“这便是二少夫人罢?请随我这边来。”
萧子窈微一颔首,便跟在她后进了大殿。
却见一围灰灰的尼子呆呆的立着,身子很粗壮,比起尼姑更像悍妇。
一位吊睛的尼子道:“二少夫人,贫尼便是翠云庵的惠音师太。梁大少早已同我嘱咐过了,以后你便随我清修,要潜心为二少爷念佛祈福。”
萧子窈直觉这一路走得好辛苦,脚跟也磨破,自然无心持腔,便想趁着叩拜的期间跪上那蒲团歇一歇脚。
谁知,三叩九拜方才罢了,歇还未歇,她却被左右尼子兀的箍住了。
“二少夫人,现下拜过了佛,也该落发了。”
惠音师太只管摆出一张铁面来,如告功德圆满。
却见她一面说着,一面又拈来一片薄刃。
萧子窈登时叫了起来。
“我是守寡,不是出家!你敢剃我的头发!”
惠音师太一笑而过:“二少夫人,菩萨面前不得放肆。头发不是头发,乃是烦恼丝。贫尼剃的更不是头发,而是你的欲念。等你守完热孝,头发自然也长出来了。”
说罢,便要屠刀下去。
当是时,一切万众瞩目,尼子们无一例外的沸腾了。
出家人永不会失业,只管静听世人失恋、失意、失落、失身、失败……
所以,出家人也变态,好似阉人的变态。
这一围灰蒙蒙的女阉人格外完整,却也非常残缺,好似一炉煮在铝皮锅子里的剩水,习惯了悄悄的窃喜。
剃光美人的青丝、或道情丝,快乐得仿佛堕掉一堆斑斓的血肉。
大兵压境,萧子窈却仍是不肯退让、更不肯哭,始终自顾自的挣扎着,便不慎被那落发的刀刃蹭伤了脸。
——只一瞬,一线微红,跃然白纸上。
不像伤口,更像胭脂。
惠音师太面露精光。
“二少夫人,苦海无涯,回头是岸。你若执迷不悟,贫尼便不客气了!这一顿杀威棒,是替菩萨打的!”
话毕,便虎虎生威的招了人过来,势必要将萧子窈打成泪人不可。
如此对峙,其中很有妒忌的成分,多于教化。
当是时,那杀威棒分明已然杵在了眼前,萧子窈却还罔顾冷笑。
“甚好!如此看来,惠音师太虽是出家人,心肠却恶得很,一点也不慈悲,那以后我报复起来时便不会愧疚了!”
“阿弥陀佛,此恶非彼恶,菩萨面前自有分辨。”
然,善恶到底是不分明的。
——不然,沈要如何会在此时追上山来?
正当时,眼见那杀威棒便要打了下来,萧子窈直觉心神一恍,竟一下子被人从后扑倒了!
“六小姐!”
满殿上下,回响震声。
萧子窈终于泄气一般的泄露了一丝不大看得出的、隐忍的笑意。
“沈要,你不该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