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月霜花盈人眼。
其实,屋外并不算太暗的,毕竟是下了雪的天气,雪落无人扫,便躺在地上堆积,白茫茫的一片,反着月光泛着荧光,照得萧子窈的眼睛都亮起来,也连带着那泪光也亮起来。
踩实的雪地远比无人问津的雪地要滑得多,所以她一点儿也不担心,就只是埋头走着,宋晓瑗本想追出来送她的,却被她拂袖劝下了,伶仃的笑意长在一张细白小脸上,真令人惋惜。
“外面有人等我的。”
萧子窈说,“宋小姐,天冷了,你该回去就回去,我命好,是天生被人伺候的命,你不必担心我。”
说罢,她便摆摆手走掉了,回身的时候如同旋舞,颈子一转,牵连耳畔红玉坠子一下子晃过来,打到脸侧,也不痛,就只是将流了一半的眼泪给截停了。
大雪仍在下着。
萧子窈一路走出月洞门来,便瞧见树下一辆黑皮汽车,车灯没熄,那许是沈要有意给她留的,方便她视物,谁知,再一眼,她竟又发觉车尾蹲着的一个人,哪怕身子没展开,也分得清那肩膀是很宽很宽的,正积着雪——
那白雪只管悄悄然的落了沈要满头。
萧子窈立刻叫出声来。
“沈要!你难道真是个呆子不成!好好的汽车放着不坐,非要在外面蹲着,还蹲在车子后面吸尾气……”
她话音渐弱了。
原是那厢,沈要忽然就抬起头来看她,帽檐上的积雪便不设防的滑了下去,又在一瞬碎裂开来,随风吹在脸上或眼前,实在有些迷人眼,他于是用力晃晃脑袋,左左右右好几下子,像一条躲在汽车轮胎下面的野狗,一见人来,就先摇头看看来人是不是他等的那一个。
太好了。
他等的人终于来了。
他一下子站起来,支着膝盖,没去拍雪。
“六小姐。”
他说,“我是在等你。”
萧子窈简直哭笑不得。
“那你可以到车子里去等的呀!”
沈要嚅嚅嘴,说:“我说我在外面等你。”
“你说的外面是哪个外面?”
“车子的外面。”
“为什么不是车子的里面安庆堂的外面?”
他一顿,眼光一沉,就往旁边躲开萧子窈的眼色,然后张口道:“车子里看不清楚你有没有出来。”
萧子窈于是招招手,他应了,慢吞吞的走过来,歪歪头。
“六小姐,怎么了。”
“你靠过来些,把腰弯弯,你太高了,我够不着。”
“哦。好。”
如此,他便小心翼翼的矮下身来了,肩头上的落雪早已冻硬了,一拍就掉,啪嗒一声砸进地上的雪里,像沙沙绵绵的一碗滚粥里落入一颗红枣,一下子埋进去,直直埋进谁的心里面去。
“你呢,有时候我真分不清你到底是不是存心的。”
萧子窈忽然说道,“说你笨,你又有很多坏心眼儿,别人解都解不掉,可是说你聪明吧,你又总是一根筋。”
她一面说着,一面拂过沈要的两肩,又拍拍他的脸,难得一次也见他鼻尖冻得通红。
“你为什么在车子后头蹲着?”
“因为暖和。”
沈要一字一顿,然后顺势伸出手来,包住她的两只手——真暖和,他分明在外面冻了如此之久,偏偏体温居然比她还高。
“车子的排气管那里,很暖和。”
“我就蹲在那里捂手。”
“这样你一出来,我就可以给你也捂手了。”
他于是拉着她的手,反过来包住她的脸。
“六小姐,我做得好吗?”
“我答应你去看哥哥,又在外面乖乖等你,这样的我有变得更像人一点吗?”
“你会因此多喜欢我一点吗?”
又一年白雪飞倦。
萧子窈没有说话。
她原本想说,没有一个人会蹲在车子的排气管的旁边捂手等人,更没有一个人会傻呆呆的蹲在雪里等着一动不动,只有狗才会——只有傻乎乎的狗跟迫不得已的狗才会。
她本来想说的。
可她最后却沉默了半晌,终于笑道:“沈要,爱人先爱己。”
沈要很快很快的嗯了一声。
“六小姐,我知道这句话。”
“既然知道,那你还傻乎乎的这么做?”
“这句话适用于你。”
沈要一瞬不瞬的回道,“六小姐,我只要你第二的爱就行了,第一的爱,你自己留给自己。”
萧子窈于是皱了皱鼻子:“那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