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没见过萧子窈的丑态。
他心想。
他与她一同长大,见过她无数旁人都不曾见过的模样,如穿红色波点的三角裤泳衣,如扇嵌毛边的镂空折扇一不留神打了个喷嚏,如在茂合戏院包场抛了一地的彩球,如很不名誉的拖着他说余闵的坏话。
他什么没见过。
他独独没有见过她歇斯底里的为了自己的样子。
想到这,他于是悄悄的瞥了沈要一眼。
真好。
甚至连这样的一条狗,都曾享受过如此珍贵的待遇。
也许爱情原本就该歇斯底里。
歇斯底里,然后血肉模糊,那是血淋淋的爱,只管热气腾腾的溅了人一脸。
她连血都是甜的。
甜甜的血,还有甜甜的爱,只要有了爱,就会让一条狗变成一个人。
只有他没有。
所以他低三下四的,终于从一个人,变成了一条狗。
他于是紧紧的握了握手心。
“子窈,我没这个意思。”
他轻声说道,“但是以你现在的状态,很不适合到那种危险的地方去,倘若那纵火犯忽然出现伤了你呢?”
萧子窈没有作声。
却是半晌之后,沈要终于开口道:“回去吧。六小姐。我和你一起。”
她到底还是没能拒绝。
因着那天光实在是太晚了,太晚了。
阴阴冷冷的仲冬月,隐隐约约的似乎又打起了霜来,萧子窈直觉自己冷得说不出话,便缩进沈要的怀里轻轻的嗯了一声。
“沈要,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我要那个纵火的混账碎尸万段。”
“——还有,回家之后,我想吃一片吗啡。”
她低声道,“我现在,觉得浑身都好痛。”
是时,月影朦胧,浑浑照亮一片雾霭迷茫。
那乳白色的月亮直直的淌了一地,便连带着萧子窈也一起融化掉了,这并不奇怪,死了人的危月夜,总有人要沮丧得像具尸体。
回到公馆的时候,沈要只管小心翼翼的将她抱下了车来。
许是她太累了的缘故罢,沈要方才转到车前,便瞧见那玻璃小窗后面一张白生生的睡脸,拧着眉,怎么揉也揉不开,他于是轻手轻脚的就把人抱了起来,然后捧在怀里掂了掂——真的好轻,她变得又像一片羽毛,好容易就飞走、并且再也抓不回来的样子。
好在,只此一瞬,萧子窈大约是有些醒了,便睁开眼睛迷迷糊糊的问了他一句:“这是哪里?”
“这是家。”
沈要说,“萧子窈,我们到家了。”
他低头笑了一下。
萧子窈也因此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那依旧是结了冰的湖水似的一双黑漆漆的眼仁,眼睫如鸦羽,蒙上一层霜落,就仿佛化了一片雪在上面一般,就仿佛那湖上终于有了鸟鸣,振翅而飞,随星而落。
她于是也跟着笑,甚至渐渐笑出了些许哭音。
“沈要,你快抬头看。”
“今天天上有好多星星啊。”
“我看到了宇宙。”
沈要立刻应了一声。
“我也看到了。”
他只管一瞬不瞬的望定了她去。
她眼里有他,还有漫天星河。
“我也看到了。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