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公平。”
他再没作声了。
不远处,隐隐约约又亮起来一片火光,如山坟鬼火,徐徐渐进,他知道那来人是谁,一群他的走狗、他的鹰犬,过境如蝗虫,吃人不吐骨头。
他是如此的训练有素,擅长将活人生生训化为犬,却唯独不清楚应该如何将他的六小姐抱在怀里——她的膝窝里全是血,腰窝上也是,怎么抱都不好,怎么抱都会让她觉得痛。
偏偏,萧子窈竟仍是笑。
“呆子,你知不知道,生孩子会出更多的血?你应该是见过的,我二姐她就是……”
“那我不要你生孩子了。”
沈要哽咽道,“我不想你流血。”
他的爱温度太低。
就仿佛,他一生里阴雨连绵,虽然萧子窈将他捡到了伞下,可他到底还是一条湿漉漉的野狗罢了。
哪怕他甩无赖,贴到她身上去,最后的结果也只能是溅了她一身泥点子而已。
他与她,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这大约是沈要第一次如此想到。
他至今还记得自己被带入犬园的那一日。
——父母是早已死掉了的,也不知死在了哪里,有人当街如强盗一般一把将他拽住,然后转身便走,又路过一家杂货铺,上面招牌挂了个“沈”字,所以他从此姓沈。
那种与不安极其相似、并且十分恐怖的感觉,简直与他眼下的种种彻彻底底的重叠起来了。
那是孤独。
纵使萧子窈就在此处,他也照样觉得孤独。
然而,比起孤独,变得孤独却更加令人感到痛苦。
所以沈要不能没有萧子窈。
因为小狗不能没有主人。
再之后的事情,几乎都是顺理成章。
萧子窈终究还是被抬上了担架,等公署医院派车来接太久等,他便要人立刻开车去送。
他只管跪在后座狭窄的过道里,攥紧她的手。
“不要流血了。”
萧子窈早已数不清这到底是沈要翻来覆去来回重复的第几遍了。
偏偏,从她的角度看去,却只见沈要那一面坐立不安的肩膀,大衣湿都湿透了,这会儿便自然的重重的压在他的肩上,他挣脱不了,便如笼中困兽。
她不免有些鼻酸起来,便说:“呆子,我只是去清创,然后打破伤风疫苗,最多也只是缝缝针、暂时坐坐轮椅罢了,真的不严重。”
谁知,她正说罢了,公署医院便也到了,沈要于是跟下车去,一言不发的追在后面,有护士拦他一把,只道是手术室里不能进人,他便挣扎着、远远的望定她去,然后叫了一声。
“六小姐,不要再流血了。”
手术是小手术,萧子窈通身的伤口不过只有三寸深,唯独清创有些麻烦,腰际的那处倒还好说,膝窝的位置却要尽量避开韧带与筋脉,免得落下残疾。
沈要只在外面等了很久。
他没力气站着,索性便蹲在手术室的门口,两只膝盖左右分得很开,两手就空荡荡的垂在中间,也有想过去抽烟,但是不可以,倘若六小姐闻到了烟味,之后一定会不高兴的。
他于是犹犹豫豫的扣上了自己的双手,两面五指合十,如许愿,最终压在额角。
“请菩萨保佑。”
“今天也有可能是我的生日。”
“我想拿我的生日愿望来换。”
“换萧子窈以后都平安顺遂。”
“我可以用命来换她。”
然,话音至此,他却微微一顿。
复又沉默良久,终于再次张口道:“哪怕,代价是让她抛弃我,都可以。”
他的指尖终于滑落唇边。
手术室白门大开了。
一个医生率先走了出来,一见沈要狼狈至此,便立刻笑道:“沈军长,何必如此担心,这真的不是什么大问题,让夫人进手术室也只是为了卫生,她甚至用不到全麻……”
沈要一瞬怔忪。
“没打麻药吗?”
“打了的,打了的,毕竟是要把刀子伸到肉里面去割,还要把损伤的、被污染了的肉割掉,自然是要打麻药的,只不过用的是局部麻醉,这样对神经有好处。”
“那……麻药过了之后呢?”
那医生有些为难:“这,自然是会疼上一阵子的。”
“没有别的办法吗。”
“这个嘛,一般来说,都是忍一忍,再吃一些止痛药便是了。如果沈军长实在心疼夫人,那就在她疼的时候多陪陪她说说话,分散分散注意力,除此之外,基本上没有别的办法了。”
沈要听罢,于是默默的点了点头。
萧子窈很快便被人推了出来。
她两腿尚且不能弯折,便只好躺在折叠床上,脸色不太好,却不至于不好到面色惨白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