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积的颇深,天地间银装一片,日光也宛如被凝冻住一般缓缓流泻,孤鸿号野,翔鸟鸣林,更添清冷。一人一骑,踏着起伏的雪径渐渐远去,无意间一回首,却发现阿星正负手凝立于殿前注视着自己,不觉心中一慌,便将座下的驴子急催。
人影转过一片疏林,终于隐没不见。阿星犹自痴痴呆望。
一声脆笑,辛乙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嘻嘻笑道:“恩师,人已去的远了,别看了,再看也回不来!”
阿星没有搭理他,淡淡地道:“你随我习武已有些年头,剑艺练的如何?”
辛乙一脸得意,笑道:“这五年来,幸得恩师指点有方,我自己却又日夕用功苦练不辍,想必现在我已尽得恩师真传了”
阿星怒道:“放屁,你那也叫剑法?”顿了顿,叹了口气,接着道:“今日最后一次传剑于你,你要用心看好”
辛乙急道:“为何?是我惹怒了恩师,恩师要将我逐出师门么?”
阿星摸着辛乙的头,柔声道:“这是哪里话!为师有要事欲远行,却非你之故”
辛乙悲声道:“那一定是因为那位唐姐姐了”
阿星一笑道:“也非是因她!”
辛乙一脸疑惑,阿星却不在说话。
沉默了半晌,阿星方才正色道:“修习之法已尽传与你,经这几年苦修,你之剑法已有根基,却还须精进,我离开之后,不得松懈”顿了顿,又道:“另有一事你要切记,十年之内不准你踏入江湖半步,若违此命,即非我弟子!;十年期满,便由得你自己做主,不过行走江湖之际也须谨记,剑,不到不得已不得轻用”
辛乙嘟着嘴道:“记下了。只是学剑不用,却还不如不学了”
阿星沉声道:“有剑而不用与无剑可用却还是不同的。有道无术,则不能存身,遑论行道;有术而无道,则必招奇祸,若心为道,剑即术耳,此剑道之体用。况且学剑也非是不用,只不过用之须得其法而已!”
辛乙轻声道:“弟子记下了。只是不知恩师几时归来?”
“归期不定。拿剑来”
(3)
过了晌午时分,唐糖已到了桃源镇,找了家最气派的客栈,订下了店房,安顿已罢,忽觉腹中作响,此时已过了饭点,食客甚少,只有几个酒鬼仍在大吹大擂,说者唾沫横飞,听者如痴如醉。唐糖于大堂二楼找了个靠窗的位置,要了几样点心,再来上一壶茶,边观街景边填肚子,却也甚是惬意。
那街上人来人往,倒也是热闹,唐糖数日来皆在荒山野岭间赶路,至今日方始得见如此人气,不觉心怀大畅;一切都还算好,唯独那满街的牌匾令人不太舒服,原来整条街的店铺尽是些黑底白字的招牌,一派清明风,想必是此地的独特风俗,与别处殊异。正在观望之际,忽闻得楼下一阵嘈杂,伴着几声惊叫,更有哭泣之声,心中一惊,想必又是有不平之事,便放下茶杯下得楼来。
楼下门口已然围了一圈人,也不知发生了何事,只见店小二跪在地上不住哭泣,嘴里不停的哀求道:“祖宗,你可不能倒在这儿呀!你让我们还如何做生意,你就看在我们往日的情分上,便饶了我们这一遭,小人感激不尽····”说罢,一个响头便磕在了地上。
唐糖心下疑惑,凑近观瞧,却见那人群围着的空地上脸朝下趴着一人,身旁跌落着一把剑,漆黑如墨,一身破衣烂衫,甚为眼熟,再换个角度看看脸,不是阿星又是谁?只见阿星紧闭着眼睛,脸色苍白,嘴唇发紫,已然是昏了过去。
唐糖走近前,轻轻推了推阿星肩膀,又探了探鼻息,摸了摸额头,却是滚烫,唐糖叹了口气,暗道:这定是严寒之下冻得昏了过去
那小二在一旁问道:“公子,他如何了?”
唐糖道:“不碍事的,只是冻得昏了过去”
小二叹了口气道:“可惜了!”
唐糖一愣,没有理会他,道:“麻烦小二哥再给我开一间上房”言毕,便扶起阿星向店内走去。
小二大惊,道:“公子,你这是作何?”
唐糖奇道:“当然是救人,总不能让他死在此地!此人虽人品恶劣,毕竟也是条性命!何况我与他也算相识,岂有见死不救之理?”
小二喜道:“公子你是他朋友?”
唐糖稍一犹豫,便道:“算是吧!烦你速去把店房收拾干净,再请个大夫,费用嘛,都算我账上”言毕拿出一锭银子递与小二。
那小二却并未接银子,只是如释重负般念了声阿弥陀佛,道:“既然公子是他朋友,那便好办了!请公子速将此人带走,小店客满,再无闲房!”竟是下了逐客令。
唐糖怒道:“简直胡说八道,我明明见得你店中尚有许多空房!如何能这般见死不救?怕我付不起你店钱么?”
小二脸色一沉,道:“别人住,有房;此人住,没有!”接着又道:“我也并非怕公子付不起钱,说实话罢,公子若将此人带走,小店不但不收你分文,还另赠你银子!只求你带他快快去罢”
旁边人群中已然有几个人颇为不平,起哄道:“小二哥,急人之难却是善事一桩,人家公子都答应不少你店钱,你便让他住下罢!”
小二冷冷一笑,看了看众人,道:“诸位既然如此好义,不妨将他带回家中安顿,敝处愿承担他所有衣食花销,另出二十两银子为他延医治病,诸位以为如何?”
众人一时尽皆低头,沉默不语。
唐糖一脸疑惑,向小二问道:“为何别人住的,他却住不得,这是何故?”
小二道:“此人嘛,名唤阿星,公子既是他朋友,想必也知道”
唐糖点了点头,道:“这我却知道,可是这又为何不能让他住店?”
小二道:“公子莫急,你听我细细说于你听。阿星这混蛋于九年前来到我们镇上,当时还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我记得那时也是寒冬腊月,他也是冻饿交加,寒风大雪中,站在我们门前,当时情形真是惨不忍睹呀!我们刘老板一时看不过去,善心大发,便收留了他···“
唐糖赞道:“这却是桩好事”
小二叹了口气,道:“这算哪门子好事!我们刘老板收留了他,没想到他便赖着不走了,一口气在我们店连住了三个月···”
唐糖悠悠地道:“看他的样子是绝付不起钱的!”
小二冷笑道:“我们救他时本也没指望他付钱!但是一个大男人总该去找点事做,岂能如此赖着不走,白吃白喝?”顿了一下,接着道:“后来我们刘老板就求他早些离去,他却说他无以为生,若把他送出去便是杀了他。好说歹说,后来刘老板逼得紧了,他干脆说要把那婴儿抵押给我们,并要求在我们店再住十年,等那孩子长大他便外出挣钱,到时再把孩子赎回去!公子,你见过如此无耻的人么?”
唐糖叹了口气道:“此人心肠倒真是够硬!竟连婴儿也能当个物件儿一般做抵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