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氏的话,顿时如同晴天霹雳劈在梦儿头上。
她跪在地上,仰头看着邵氏,满脸的血色倏然褪去,身躯微微颤抖,摇摇欲坠。她曾经想过,邵氏可能会赶她去庄子上,但是她从来没有想过,邵氏连她的儿子都要赶走!
“他们可是老爷的儿子!老爷尸骨未寒,你就这样对待他的儿子,你不怕你死了之后,无颜去见老爷?!”梦儿一想到自己的孩子,胆子就大了一些。当着众宾客的面叫了起来,又指着被邵氏养大的穆夜来的儿子道:“他也是庶子,你怎地不把他赶出去?!”
“我又没说他们不是。”邵氏淡淡地道,“也没让他们改姓,你还要怎样?按照律法,老爷过世,我有两个嫡子,家里的产业,都由嫡子承继。至于老爷的爵位和官职,你刚才也听见了,陛下谕旨,分封给我的大儿和二儿。至于你们,老爷不在了,还住在这里做什么?你三夫人,从来就没有把我当这个家的主母对待。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晨昏定省,你儿子没有,你更没有。你说,你不把我当主母,你儿子不把我嫡母,我又有什么理由要照顾你们?”
顿了顿,邵氏又指着穆夜来的儿子道:“至于二夫人的儿子,当然也要分出去的。我也给他一所宅子,一千两银子,让他出去一个人单过。”
一个十几岁还没有成亲的少年,就这样离开家。住到外面,能过得好还是坏,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邵氏这些年并没亏待这孩子,但是她也不想再看见他。
梦儿面上一抖,明白邵氏这是将多年的怨气发作出来了。
当年封裴敦活着的时候,邵氏被她挤得连站的地方几乎都没有。自从她进门,邵氏就跟守活寡差不多。十几年来,她自己过得兴高采烈的时候,可曾想过邵氏会如何想呢?
也许她想到了,也不在乎吧……
在她眼里。只要讨好封裴敦就可以了。
有封裴敦。就有她的一切,也有她儿子的一切。
她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封裴敦最后会连她和她的儿子也疏远了。
明明只要他厌弃嫡系那一房就可以了,为何连她这一房都厌弃了!
梦儿想到“进谗言”的杜恒霜。还有她两个兔崽子。更是恨得牙痒痒。
可惜杜恒霜已经回了范阳。和家里人在一起其乐融融,哪里想到她一句话,就能让她和她的儿子天都塌了!
梦儿还想再为自己的孩子争取一些利益。把封家宗族搬出来为自己说话。世家大族,总是重视子嗣的吧?
结果早就对她恨之入骨的封二伯母站出来道:“你就别不知足了。当初你是几两银子买回来的丫鬟,在我家里勾引我儿子,将我好好一个儿子勾引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后来年纪轻轻就过世了。你被卖入青楼,也是活该!要说你最后攀上我大侄子,也算他心善,你命好。结果你还不知足,做妾室还不能满足你,非要去痴心妄想嫡子的待遇,还想把嫡子压下去,好为你那几个兔崽子谋前程。——天底下怎么有你这样贪心不足的东西!我大侄媳妇有哪里对不起你的?照律法来说,她把你们几个人光着身子赶出去都没有人说个不字。但是她还给你们宅子,让你们有瓦遮头,还给了你们银子,不至于饿死在外头。这样贤惠的主母,到哪里找去?!”
梦儿被封二伯母骂得面红耳赤,却一句话都不敢反驳。——封二伯母一直是她主子,从她还是个小姑娘,被卖到封二伯父家做小丫鬟开始,封二伯母就是她的主子了……
邵氏早料到梦儿要出这一手,因此早早地把封二伯父和封二伯母请了来。
他们两人在封氏宗族还是有些地位和份量的,又加上邵氏的儿子承袭了爵位和职位,封氏宗族当然是向着邵氏的。
要说儿子,封裴敦又不是没有嫡子?
对于大齐的世家大族来说,庶子只不过是备胎而已。给碗饭吃养大就行,更何况梦儿的几个儿子从小到大过得不比嫡子差呢……
梦儿见没人再为她和她的儿子说话,知道若是再纠缠,惹恼了邵氏,说不定连宅子和银子都没有了,只好悻悻地住了嘴,从邵氏手里接过房契和银票,带着孩子离开封伯爵府。
她自己这些年也有些私蓄。
邵氏并不是那等赶尽杀绝的狠人。她允许梦儿带走自己的衣裳首饰,还有多年来积攒的私房。
几个孩子的衣裳用度也都让梦儿带走了。
若是梦儿能够精打细算,省着点儿过,将四个儿子养大,再娶上媳妇,也能晚年无忧,过上老封君的日子。
可惜梦儿能省着点儿过,她的儿子不肯。
一家五口住到南城,吃穿用度还不能俭省,一千两银子不到两年就花得精光。
“娘,给我银子,我要去翻本!”梦儿的大儿子回到家里,恶狠狠地道。
梦儿不肯,大叫道:“你别想再去赌了!咱们家能有多少银子让你赌?就连饭都要没得吃了!”
“没得吃就没得吃!只要我能翻本,咱们能过得比大哥他们还要舒服!”梦儿的大儿子这两年在长安南城跟着那些人混,已经染上赌瘾。
“没有银子了!不信你自己去看!”梦儿气得直哭,深深后悔自己怎么生了这个败家精!浑然忘了当初她刚生下这个大儿子的时候,那股欣喜若狂的心情。
梦儿的大儿子进去寻了一圈,确实没有银子了,便把心一横,将房契偷了出来。拿到当铺当掉,继续去赌。
本来翻了本,可是他还想更多,结果幸运之神没有再光顾他,下一把,他把刚才赢回来的又输出去,而且输的精光,连当票都输掉了。
这孩子还要赌,赌场的人见他身上的油水都榨光了,也不让他再赌。将他打了一顿扔了回去。
他被打得浑身是伤。回家不久,就有人来收房子。
梦儿这才知道,他们的房子都被大儿子拿去赌输了,恨得牙痒痒。可是看见大儿子被人打得奄奄一息的样子。也不舍得再让他伤上加伤。
一家五口人被人赶了出去。在街头做几天乞丐之后,梦儿的大儿子因为伤势复发,又没有钱看郎中。一命呜呼了。
将大儿子葬了,梦儿没有法子,想再次卖身为奴,可是牙婆知道她的过往,说没有人家敢买她。像她这样勾搭过小主子、大主子的丫鬟婆子,哪一家的主母都不敢买。——惹不起还躲得起。
大儿子死了,还有三个小儿子,都面黄肌瘦,也不会做活。
梦儿狠狠心,将这三个孩子送去做学徒,虽然天天被师傅打骂,但是到底有口饭吃,有瓦遮头,不会饿死。
孩子都送走了,梦儿自己也要吃饭。她不擅女红,也不愿意做粗活,这辈子最能耐的本事就是服侍男人,因此想来想去,还是去窑子里发挥特长去了。
只是三十多的女子还要跟十几岁、二十几岁的花娘们抢生意,她的日子也不好过罢了。
而这几年间,邵氏给自己的两个儿子娶了媳妇,又主持了分家,然后就住到封娘子府上去了。
寡居大嫂和立誓终身不嫁的小姑子一起住,互相照应,正是好事,就连封家人都极赞同。
邵氏的日子过得极滋润,自不用提。
这一日,封娘子很晚都没有回家,让人给邵氏送信,说宫里这些天有事,她暂时不回来了,让邵氏自己小心门户。
原来宫里面,媚娘出事了。
媚娘自从永徽十三年进宫,到现在永徽十五年,还从来没有侍过寝。
永徽帝对她不冷不热,也很少召见她。
这些日子,永徽帝得了一匹宝马狮子骢,放在马苑,让手下人驯服。但是一直驯服不了。永徽帝很是烦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