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士及将面颊贴在杜恒霜头顶,缓缓沉吟起来。
也许他真的做得有些过份?也或者,他没有设身处地替杜恒霜想一想吧……
杜恒霜跟他不一样,虽然杜先诚早年传说“去世”了,但是她有一个厉害的娘亲,护着她们姐妹,根本就没有吃过苦。
后来方妩娘嫁到洛阳大司马许绍府上,杜恒霜和杜恒雪除了被许家两兄弟半真半假地挑过刺,依然是不知人世疾苦的大小姐。
仔细想一想,他似乎明白了杜恒霜的愤怒。——对于一个没有尝过人间疾苦的大小姐来说,估计最大的痛苦,不过是自己的丈夫没有给她面子。
安子常和许言辉对他的行为不以为然,觉得他太过急功近利,毫无底线,打了杜恒霜的嫡妻脸面。
在萧士及看来,这根本就是那些世家子弟站着说话不腰疼。
什么叫底线?
跟万家说去,跟徐家说去!
跟那些曾经家破人亡的人说去!
而他,在他们分离的那八年里,他早已经抛下所谓的“底线”和脸面,一切以活着最重要。他不仅要活着,而且要活得更好,活着做个人上人!
他想起他们小时候,因为爹爹惹了大麻烦,一个幸福的家庭霎时间天翻地覆。他没了爹,他们萧家从长安首屈一指的“东萧西杜”落了下来,他带着弟妹几乎沦为沿街乞讨的乞儿。
那一年,杜家搬回洛阳。只剩下他们在长安城举目无亲,欲告无门。有的只是落井下石的亲戚,还有强取豪夺的狗官们!
他娘病在床上,杜家都以为他们是靠着杜恒霜临走的时候留下的银两度日的。
但是他从来没有告诉杜恒霜,她留下的银子,在第一天,就被人抢走了。——没有权势,有银子的人家就是一头待宰的猪。
然后他们家剩下的几个铺子,被他娘龙香叶打理得一个接一个的关门,直至最后一无所有……
第一年。是他们过得最辛苦的一年。
他那时候才刚刚十岁。就早早地挑起了全家的重担。他做过乞儿,做过骗子,还和一帮子黑道上的人合作,做过仙人跳……
对于他来说。有没有底线早就不重要了。重要地是。每天能拿着买食物的钱回家。如果哪一天没有挣到钱。他就没脸回家。
那在泥潭里挣扎的八年,深深刻在他的记忆里。
但是就算那一年过得这样辛苦,杜恒霜生辰的时候。他还是不顾一切要去洛阳看她。
他娘龙香叶不许他去,在家里又打又骂,他还是执拗地去了。
是的,这样想来,杜恒霜的执拗,似乎是跟他学来的。
他们都这样固执,这样坚信自己相信的东西。
那一年,他徒步几百里从长安来到洛阳,见到霜儿。他永远忘不了霜儿发现他藏在打着补丁的长裤下面伤痕累累的双脚时候的表情。他脚上穿的鞋,早就看不出鞋的样子,只有一点点布带子挂在脚上,是小小的杜恒霜泪眼淋淋,专门打了热水来给他洗脚,给他穿上她亲手给他做的鞋。
那一刻,他就知道,这个无论贫穷还是富贵都对他不离不弃的女子,是他一辈子要珍爱的妻。
但是,她为什么不能忍一忍呢?他们在一起过了这么久了,经历过生离死别,就连孩子都生了三个,她为何就是不肯相信他?无论在家里还是家外,他都没有别的女人,只有霜儿一个人。这份坚定,在整个长安,不,整个大齐,大概都找不到第二个吧?
霜儿怎能还是不满意呢?
他就快成功了……等他从江南灭了后梁萧铣回来,太子必将对他另眼相看,不会再对他各种猜忌,也不会再让穆夜来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好了,你别生气了。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不会让你受委屈。”萧士及像往常一样哄着杜恒霜。
两人多年夫妻,难道连这点默契都没有?
萧士及低头看了看杜恒霜,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改口道:“天晚了,咱们歇着吧。”
杜恒霜“嗯”了一声,慢慢坐起身子,道:“你先睡吧。我还要去打理一下账目。”
萧士及有些紧张地拉着她的手。
杜恒霜笑了笑,缓慢却坚定地将萧士及的手指一根一根拨开,淡淡地道:“你也别想多了。我过一阵子就好了。——你若是真的出征,我自然照管好家里,不让你操一点心。”
“那是当然。有你在家,我从来就没有费过心。”萧士及笑着道,脱了鞋上床。
杜恒霜给萧士及掖了掖被角,“睡吧。明儿还要早起。”说着,披着袍子出去了。
这一晚,柱国侯府正院上房东次间的灯亮了一夜。
萧士及一大早起来,就忙忙地要了青盐擦牙,然后喝了两碗粥,吃了几个肉饼,看了一眼站在他旁边脸色淡淡的杜恒霜,陪笑道:“怎么啦?还生气呢?”
杜恒霜扯了扯嘴角,“当然没有。我又不是三岁孩子。说了这件事揭过去,就是揭过去。不过,”她一双妙目盯着萧士及,“你要记得,这是最后一次。我说真的,若是再有下次……”
萧士及没让她把发狠的话说出来,忙道:“肯定没有下次,肯定没有……”说着,笑着抓了自己的帽子,又去两个孩子的屋子看了他们一眼,笑着道:“爹爹要出去了,你们乖乖地等爹爹回来吃晚饭。”
平哥儿和安姐儿尖叫着大笑着应了,三个人在厢房闹成一团。
知数担心地看着面无表情地杜恒霜,低声问道:“夫人。您要不要去洗漱一下?”
杜恒霜点点头,站起来道:“给我备热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