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书大喜,一时忘了胳膊上的痛,忙道:“老夫人,奴婢不奢望做二房,能一辈子在大爷身边端茶送水,就是奴婢的福气了。”
主仆俩十分相得,上前叩响了角门。
很快就有人应门。拉开一丝门缝问道:“请问哪位?”
知书上前道:“这位小哥,我们是夫人娘家妹妹的家人,我是知书,在杜家娘家的时候,和夫人身边的知数、知节、知礼,是同一等的大丫鬟。我服侍二小姐。”
那看角门的小厮并不是从萧家带来的家仆,是为了搬到侯府而另买的一批下人。他挑着眼皮上下打量知书一眼。
这小厮知道,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确实是“知”字辈的,特别是知数。那是鼎鼎有名的大丫鬟。内院除了欧养娘,就是知数姐姐头一份。
当下不敢怠慢,堆起笑脸道:“您稍等,容小的去传个话。”
这小厮叫了另一个小厮在这里守着。自己风一般赶了小骡车。急急地往二门上去了。
二门的婆子倒是从萧家带来的下人。也是杜恒霜当年从杜家带来的陪嫁,知道是二小姐的婆母来了,便连忙去杜恒霜那里报信。
杜恒霜今日上午才带着萧家上上下下两房快一百人来到侯府住下。
虽然早有人在这里打扫安置。但是他们现在刚刚住进来,还是得费不少功夫,安插器具,分派屋舍,调遣人手,从早到晚,忙得不可开交。
此时才稍稍将大事忙完,刚坐下歇一歇,喝口茶的功夫。
听说孙许氏和知书来了,杜恒霜心里一动,想起了昨晚跟杜恒雪说的话。
昨天孙耀祖接杜恒雪不成,怒气冲冲地走了之后,杜恒雪是哭着跑回萧家内院的。
杜恒霜听知数说了杜恒雪和孙耀祖见面的始末之后,便放下手头正在忙的事,专门来到杜恒雪的屋子安慰她。
却见杜恒雪似乎已经哭过了,一幅哀莫大于心死的样子坐在窗前,呆呆地看着窗台上一盆蝴蝶兰出神。
杜恒霜就遣退了自己的下人,一个人走进去,默默地坐在了杜恒雪身边。
杜恒雪偏头见是杜恒霜来了,嘴角弯了弯,算是给了她一个打招呼的微笑。
杜恒霜伸手摸了摸杜恒雪的发髻,看见那些枯黄分叉的发梢,心里很是怜惜,低声道:“雪儿,今儿的事,我已经听知数说了。”
杜恒雪垂下头,苍白的脸色映着傍晚的暮光,有股说不出的脆弱和动人,如同上好的琉璃,好看却易碎。
杜恒霜心里一直有疑问,此时便问了出来:“雪儿,你出嫁的时候,姐姐正好也遭了难,没有来得及给你送嫁。你跟姐姐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孙家如何敢这样待你?难道不怕娘知道了,活埋了他们孙家上上下下?还有许大人,他如何能够坐视孙家虐待于你?”
杜恒雪的头垂得更低。不过姐姐既然这一次问起来,她不敢再不说话。况且,那孙家,也不值得她再为他们说好话了。
杜恒雪默然片刻,声音虽小,却吐字清楚,将她这一年来在孙家的遭遇说了出来。
“……姐姐,这些事,我从来没有跟娘亲和爹爹提过。他们不知道孙家的这些事。”说着,又急切地解释道:“姐姐,是他们来求亲的,不是我一定要死皮赖脸嫁给他们。是大爷……孙耀祖几次三番托知书传话,要跟我见面。我虽然觉得不好,但是架不住盛情,而且……而且……,我也有错。姐姐,我喜欢听孙耀祖说话,他那时候待我真好。每一句都说到我的心坎上……”杜恒雪抬起头,脸上带着梦幻般的神情,忆起了跟孙耀祖的往事。
“你未定亲的时候,就跟孙耀祖私下里见过面了?”杜恒霜心里一沉,有些着恼,“还是知书怂恿你的?娘知不知道?”
杜恒雪忙摇头,“娘不知道。我从来没有跟娘说过,若是娘知道知书在里面掺和,管保把她打死。”
杜恒霜冷笑道:“打死还好了。打死了,你就不会遭这份罪了。”
杜恒雪却又白了脸,凄然道:“姐姐,你不知道,就算没有知书,我也会嫁给孙耀祖。”
“这是为何?难道你真的心悦他?”杜恒霜有些担心。如果雪儿一颗心就是在孙耀祖那个怂货身上,她该怎么办?
杜恒雪摇摇头。“我那时候虽然觉得他很好,但是也没有非他不嫁。如果娘不让我嫁,我是不会嫁的。”
“那你怎么还是嫁了?”
杜恒雪抿了抿唇,“是我嫁到孙家半年之后,才偶尔一次,听孙耀祖喝醉了酒说过,说是爹爹专门上他们的门,求婆母上门提亲的。——有爹爹坚持,我不嫁也得嫁。”
杜恒霜知道,杜恒雪一向把许绍叫“爹”。如果她们的爹杜先诚确实死了。杜恒霜也就算了。任凭杜恒雪乱叫。但是现在她知道自己和雪儿的爹爹还活着,再听杜恒雪将许绍叫“爹”,就觉得分外别扭,终于忍不住出言纠正她:“许大人。不是我们的亲爹。你最多叫他父亲就可以了。不要再叫他‘爹’。”
杜恒雪苦笑一下。对杜恒霜道:“姐姐。我是习惯了,一时没有改过了。其实我也不想叫他父亲。”说着,又对杜恒霜满怀崇拜地道:“还是姐姐你见事明了。从小就叫他‘许大人’,从来不叫他父亲、或者爹爹。是我糊涂,人家并不是真心疼爱我,我还上赶着叫他‘爹’。”
一时悲从中来,又扑到杜恒霜怀里哭起来,一边哭一边道:“姐姐,姐姐,我真的好想有爹爹,一个很厉害的爹爹,在别人欺侮我们的时候,可以站出来保护我们,不让姐姐受气,也不让我受羞辱……”
幼年失牯,娘亲改嫁,寄人篱下的苦,只有尝过的人才知道其中的滋味儿。
杜恒霜也忍不住红了眼圈,紧紧抱着杜恒雪在怀里,连声道:“雪儿,雪儿,别伤心,我们有爹爹,有爹爹的。我们的爹爹没有死……”
杜恒雪猛地抬起头,眼里还带着盈盈的泪水,问道:“姐姐,你不骗我?爹爹真的没有死?他真的还活着?是我们的亲爹爹,是吗?”急切又惶然地搜寻杜恒霜的双眼,要从她那里得到肯定的答案。
杜恒霜郑重点头,“姐姐从来不骗你。咱们的爹爹当年出海的时候,你还太小,不记得了。他身死的消息,也是误传。前几年,其实他还回来过一次,我见过他。可惜很快又走了。”
杜恒雪的双眸顿时闪亮起来,“真的?太好了。我有爹爹,我有爹爹!——爹爹去哪里了?还会回来吗?”
杜恒霜用绢子给杜恒雪又擦了脸,才温言道:“好了,以后爹爹回来了,我自然带你去见他。你接着说你的事吧。姐姐要知道得清清楚楚,然后给我们雪儿好好出这口气。”
杜恒雪皱了皱小鼻子,软软地偎在杜恒霜怀里,接着道:“……出嫁之后,三朝回门。”杜恒雪顿了顿,更紧地抱住了杜恒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