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妩娘一向伶牙俐齿,与人斗嘴还从未输过,当下冷冷一笑,指着杜恒霜的牌位道:“我女儿尸骨未寒,你就急着要给士及娶阴婚,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说着走到杜恒霜的牌位前面,伸手拿起她的牌位,“如果你还是不满我女儿做你们萧家的媳妇,我现在就带她回去!她是我杜家的女儿,何必要待在你家受这份委屈?——真是死了你还要给她气受。龙香叶,这辈子我和我女儿没有得罪过你吧?你为何要这样羞辱我们?”说着说着,一向刚硬的方妩娘也忍不住泪如雨下。
龙香叶从来没有见过方妩娘在人前哭过,此时不禁呆了一呆,才回过神来,伸手将杜恒霜的牌位夺了过来,气呼呼地道:“霜儿是我们萧家上了族谱的原配宗妇,哪里能让你这个疯妇说拿走就拿走?!——你不要脸,我还要脸!你竟然说得出这种话,坏你女儿名节,你女儿九泉之下若是有灵,一定会后悔做你女儿!”
方妩娘被龙香叶骂得稍微冷静了一些,低头拿帕子拭了泪,知道是刚才自己说话太过。
杜恒霜是原配,这是谁都改变不了的事实。就算她没死,被休了,萧家族谱上哪怕划去她的名字,她也永远占了原配的位置。
因为原配,只有一人。男子此生第一次娶的妻子,是为原配。
后来的人,哪怕是皇室公主,无论如何抹煞前任的痕迹。都无法让自己坐上原配的位置。
可以为正室,可以为嫡妻,但是原配,永远只有一人。
她刚才居然还想把女儿的牌位从萧家的宗祠移出来,真是有些失心疯了……
方妩娘看着龙香叶将杜恒霜的牌位再次放上供桌,没有再企图去夺回来。
龙香叶看着杜恒霜的牌位,觉得无限委屈,也抹起泪来,“我什么意思?我难道是为了我自己,还是为了我已经战死的大儿子?——我还不是为了我的两个孙子、孙女!他们需要有个娘照应……”
“你胡扯!他们有自己的娘!”方妩娘虽然有些后悔刚才说的话。可是此时她却不能再让龙香叶将她驳倒。
“可是他们的娘已经死了!方妩娘。你到底知不知道,没娘的孩子有多惨?我给他们找个疼爱他们的娘,找个他们也喜爱的娘,有什么不对?”龙香叶哽咽着道。“他们是我的亲孙子!是我老大唯一的孩子。你说我会不会害他们?!”
方妩娘怒视着龙香叶。“那是亲娘!——你知不知道,后娘有几个是好的?!”
两人在中堂之上争执,四周的下人一个个偷偷溜走。站到门外的廊庑底下去了。
龙香叶知道方妩娘是个爆炭脾气,吃软不吃硬,只得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放缓了声调劝她,“后娘是不好,可是也要看什么情况。老大已经死了,月娇嫁给他的牌位而已,还是你认为月娇能跟他的牌位生个孩子出来,夺了恒霜孩子的宠?——月娇这一辈子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她还不把两个孩子当宝?!再说,嫁给士及的牌位,实在是委屈了这孩子。她才十五岁,就要守一辈子的寡,就为了你宝贝女儿的孩子!她实际的情形,其实也就比下人好一点点。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这番话倒是说得冠冕堂皇,压得方妩娘说不出话来。
龙香叶跟着道:“难道你真的把你自己的好恶看得比两个孩子的切身利益还要重要?为了你女儿独一无二的地位,我的两个孙子、孙女就活该从小便是没爹没娘的孤儿?!你要不要这么狠啊!”龙香叶说到最后,也是泪如雨下,极是心疼自己的两个孙子、孙女。这没爹没娘的孩子,以后可怎么说亲啊?
方妩娘嘴唇翕合,居然再一次哑口无言。她觉得其中有些不对的地方,但是她被龙香叶拿大道理压着,居然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她。
过了许久,方妩娘灰心丧气地道:“随你吧。你要给你儿子娶阴亲,也由得你。我要把我女儿的陪嫁带走,等两个孩子长大了,再还给他们。”
论理,杜恒霜有孩子在萧家,娘家是不能将她的嫁妆拿走的。母亲的嫁妆,要不留给女儿,要不儿子女儿平分。让丈母娘拿回去的情形,极为少见。当然也不是没有。
龙香叶知道杜恒霜是方妩娘和杜先诚的心肝宝贝,就连他们的小女儿都没有杜恒霜那样得宠。
方妩娘担心杜恒霜的陪嫁被萧家人挥霍,也是情理之中的。
龙香叶挥挥手,“你可以把霜儿的嫁妆带走。但是老大将我们萧家的铺子田庄上在霜儿名下,那部分是我们萧家的,你不能带走。”
说着,龙香叶干脆叫了萧义过来,将杜恒霜名下的铺子交割清楚。
哪些是杜家的陪嫁,哪些是萧士及给杜恒霜的,萧义那里都有帐本。
杜恒霜一年前去郊外庄子上养病的时候,就已经跟萧义交割过一次,现在也只不过是再分一次帐而已。
方妩娘对着嫁妆单子,当杜恒霜的嫁妆带走了,只留下大的家私,还有一些绫罗绸缎,都尽数封库,钥匙被方妩娘带走。
方妩娘虽然带了这些陪嫁走,但是杜恒霜陪嫁的下人还是留在萧家。他们要照看杜恒霜的两个孩子,月例以后从方妩娘那边领,一个月关一次帐,由萧义去那边结清。
欧养娘和知数没有跟去中堂,只是默默地守在正院上房里。
陈月娇没事人一样,给两个孩子拿柳枝编出一些小花篮、小蚂蚱,看得平哥儿和安姐儿目不转睛。
方妩娘走后。龙香叶问准了陈月娇,正式遣人去金姨妈那里下聘礼,定了萧士及五七之后,就让她跟萧士及的牌位成亲。到时候,离杜恒霜的死,也不过两个多月,确实也是如同方妩娘所说,“尸骨未寒”。
龙香叶也有些惭愧,可是看着两个孩子的脸上终于有了笑颜,她觉得这样做也是值得的。
这天晚上。陈月娇坐在两个孩子床前做针线。
夜已经很深。萧家的下人都已经回去歇息了。
知数在外面的暖阁打盹。
陈月娇放下针线,看着两个孩子的睡颜,轻轻帮熟睡的平哥儿擦去眼角的泪水。——她知道,这个孩子。不管在人前多粘她。可是私下里。他心里还是念着他的亲娘呢。人人都说他乖巧,可是陈月娇却觉得,这两个孩子。其实比上一世,“杜蘅”那三个无法无天的调皮孩子更难带。这两个孩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从懂事以来,就没有见过爹娘,所以将他们的真正心思藏得很深。才两岁多呢,就开始察言观色,真是可怜……
陈月娇在心里暗道:“孩子别哭,你爹会回来的。——你爹若是真的死了,我怎么会嫁给他的牌位呢?”
说着,她微微地笑。这一世,她果然会花好月圆,不枉她重生一场……
虽然萧士及出征的日子提前了两年,陈月娇发现,事情还是顺着上一世的轨迹前行,不,甚至比上一世更好。这一世,“杜蘅”虽然未能如愿,“陈月娇”却提前十多年嫁到萧家。
她当然知道,萧士及在第一次对战突厥的时候,会有个坎。上一世,他也经历过“失踪”、“死亡”的过程。最后他依然活着回来,而且官封柱国侯……
想到萧泰及有了一个“柱国伯”的爵位就喜不自胜的样子,陈月娇真心看不上他。
眼皮子这样浅,等萧大爷回来,有的你好看。
……
萧泰及忙完大哥萧士及的丧事,就要准备陈月娇和大哥结阴婚的事。
没过几天,他就说手头不够用了,找萧义要萧士及的那些铺子、田庄和其余的财产。
杜恒霜和萧士及双双去世,萧义再也没有任何理由把持这些财产。
萧泰及如今有了爵位,腰杆硬了许多,已经明确跟萧义说,再不交出来,就告他“以奴欺主”,企图霸占主家家产。
这样大的帽子,萧义当然抗不住,只好将手头上所有的东西都交了出来。
萧泰及看见这样大的一笔数目,倒吸了一口凉气。
很快,太子也知道了萧泰及手里的帐目,便辗转派了中人过来,跟萧泰及洽谈。
萧泰及知道自己“借袭”,是沾了太子的光,而且他一直也想在朝中找一个靠山。——有什么靠山,能比太子更大呢?当然除了皇帝以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