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泰及看着一沓上下绿绒布包边,淡浅黄毛竹的对牌,极是不舍。对牌上漆着清漆,上书一个“萧”字,到萧家还没有几年。牌身依然光泽清亮,似乎还有竹叶的芳香,还没有那种被人手数十年摩挲后散发的厚重威严。
陈月娇的眼光也落在那一沓对牌上,眼色黯了黯。这沓对牌,是她不熟悉的。
无论是杜衡,还是陈月娇,她们熟悉的,都是萧士及封侯之后的香榧木对牌。萧士及官封柱国侯,萧家一跃为大齐的世家豪族,很快搬离了这个永宁坊,住到了勋贵聚集的崇康坊。
大齐封爵,只封有军功的武将。武将封侯,都是有御赐府邸的。萧士及上一世的爵位,世袭五世。萧家侯爵府是御赐,五世之后本要收回,但是毅郡王为萧士及求了恩典,将那所侯爵府永久赐予萧家,后来,爵位和房子,都被陈月娇的独子继承了。
在那个侯爵府里,他们用的对牌,是上好香榧木精雕细刻出来的,两端包着细密的赭色丝绒。
这绿绒布襕边的竹对牌,跟那赭色丝绒襕边的对牌比起来,真是上不得台面。
陈月娇不屑地撇了撇嘴,脑中想着主意。
她自然知道中馈的重要性,可是关芸莲刚刚小产,是需要将养一阵子的。
不过,关芸莲的月份太早,似乎是刚上身就没了,听诸素素的口气,不用真的大张旗鼓做月子。只要在床上养个七八天就够了。
而且既然不是很严重,她在床上理理事,自己从旁协助,只有更妥当的。
陈月娇就给萧泰及出主意,“表姐夫不用急。我听诸郎中说,表姐这次不算是真正的小产,不用做小月子,只要养上七八天就好了。这家里的事,就这么几桩。七八天功夫,我帮表姐遮掩一下。就过去了。横竖不走了大褶儿。在大少奶奶和老夫人那里不出错儿就行了。”
萧泰及面露喜色,忙对陈月娇作了一个揖,感谢道:“那就多谢表妹了。等你表姐病好了,她自然谢你。”说完又担心:“若是大嫂以芸莲生病。需要静养为由。要把对牌拿走怎么办?”
陈月娇摇摇头。“不会的。大少奶奶不是这种人。再说这次表姐因她而小产,她心有愧疚,就算想拿回对牌。也不会操之过急。我们只要把这几天抗过去,等表姐能起身行走了,就无大碍了。”
萧泰及恍然大悟,笑着摸了摸后脑勺,“表妹年岁不大,却能洞悉人心,实比你表姐强多了。”
陈月娇浅浅地笑,心里虽然愁闷,却也知道不可轻举妄动,对萧泰及福了福,转身离开堂屋,去里屋守着关芸莲。
关氏小产,萧泰及不能在她房里住,已经住到通房春云屋里去了。
萧泰及就没有跟进去,在陈月娇背后说了一声,“代我问你们奶奶好,我明儿再去看她。”
陈月娇应了一声,绕过槅扇,来到关芸莲床前。
关芸莲脸色苍白,刚吃过药,在床里昏睡。
见陈月娇进来,两个在床前守着的大丫鬟忙躬身行礼。
“你们下去吧,我来照顾表姐就行了。”陈月娇闷闷地道,坐到关芸莲床边,拿着针线活儿做起来。
关芸莲在梦里叫了两声“二爷”,便醒了过来,怔怔地盯着床帐顶的百子图发呆。
“表姐你醒了?”陈月娇忙放下针线,扶关芸莲起身半坐在床头,又在她身后放了一个大红婴戏图的靠枕。
关芸莲觉得口渴,让陈月娇服侍她喝了水,就往床外探着身子张望。
“二爷呢?二爷今日有没有来看过我?”
陈月娇笑道:“来了啊,见表姐还在睡着,就回春云的屋子里去了。”
萧泰及十二岁开人事,到现在有三个通房,春云、春芳、春兰。春云是大的,也是萧泰及的第一个女人,比萧泰及大三岁,今年已经十七了。春芳、春兰本是老夫人赏给大爷萧士及,但是被大爷推脱了,就被二爷领了回来,改了名字,和春云同辈。
萧泰及平日里跟春云处得最好,早说过等关氏有孕,就要抬举春云做姨娘。
关氏当然不高兴,但也没有在萧泰及面前表现过。
关氏猛然想起这事,拉着陈月娇的手低声道:“表妹,那些贱蹄子们是不是该得意了?二爷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
陈月娇耐心安慰她,“不过是几个丫鬟,连姨娘都不是呢,表姐急什么?等二爷心淡了,表姐想怎么处置她们,就怎么处置她们。这会子好好养身,养好身子,再生一个大胖小子是正经。”说完又语重心长地道:“表姐,什么都是虚的,只有儿子才是实实在在的。表姐您看老夫人,虽然老爷没了,可是有两个儿子,如今还不是老封君似的,过着舒心的日子。”
关氏凝视着陈月娇,突然发现在不知不觉间,陈月娇生得越发好了。五官清丽绝伦,一双黑眸伶俐动人,顾盼之间,跟大少奶奶杜恒霜居然有几分神似。
关氏眨眨眼睛,再细看时,那股相似的神情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老夫人没有说错,你确实有些像大少奶奶的品格儿。”关氏凝视着陈月娇的俏脸,幽幽地冒出一句话,“大爷比二爷着实强多了,做着官儿,房里除了大少奶奶,没有别的女人。况且大房有的是银子,大少奶奶又和善大度,看上去不是不能容人的。你这么能干,又聪明,又讨人喜欢,就知道我们二房只是虚架子,大房才是福坑儿……”暗示陈月娇不要打萧泰及的主意,表示萧士及才应该是她的目标……
陈月娇脸上的神色变了变。就恢复了正常,端着丫鬟刚刚送来的补身汤吹了吹,拿白瓷调羹舀了一勺,送到关氏嘴边,喂她喝下,嘴里笑着道:“大少奶奶人好命也好,我哪里赶得上?表姐以后别再说这种话,小心让大少奶奶听见,又不待见表姐。”
这话提醒了关氏。
她抬起右手,抚了抚脸上被知画打过的左脸。咬牙切齿地道:“小贱蹄子。以后别犯在我手里!”
陈月娇微微地笑,又喂了关氏一勺汤水。
关氏喝完补身汤,就开始犯困。
陈月娇给她掖了掖被角,等她睡着了。才放下帐幔。自己拿着针线。坐到南窗下的楠木大炕上做针线。
萧泰及和关氏住的院子,没有地龙和火墙。冬日里,就靠这口盘在南窗下的大炕。和火炉、火盆取暖。
晚上等关氏又起来吃了晚饭,陈月娇给她擦拭完身子,才拖着一身的疲累,回到自己和金姨妈住的西厢房。
金姨妈已经吃过晚饭,坐在灯下做针线。
见她进来,金姨妈抬头问道:“你表姐可好些了?”
“好多了,过两天就可以理事了。”说完又问:“娘,我们还有多少银子剩下?”
金姨妈摇头道:“上次都被你拿走了。如今我这里也只有你表姐送的月钱,一个月二两银子,前儿孝敬了老夫人房里的管事妈妈一两,现在只有三两。”
“我也只有四两银子。”陈月娇将自己的荷包拿出来,倒出几粒散碎银子,心下很不是滋味儿,想起在新房院子里看到的精致豪奢,对住在那里的杜恒霜生起一股浓浓的厌恶和鄙夷。
那本来是她的身子,她的人生,她的男人,她的嫁妆,却全被杜恒霜那个不知廉耻的古代女人给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