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睁开眼睛,也只有茫茫不可辨别的黑,即使眼睛已经睁开了很长时间了,却还是只有深邃的侵略似的暗。
那黑暗仿佛不是静止的,而是流动的。它伸出触手,慢慢地把你拥在怀中。
楚炎凉伸出手,抚摸到一排冰凉的铁栅栏,他的手顺着其中的一根向上蜿蜒,良久也能达到它的顶端,四面是铁栅栏,一个囚笼,它高大却狭窄。楚炎凉的心沉静下来,他盘腿坐在地上,仿佛陷入了冥思。
昏黄的亮点在黑暗中挣扎着升腾起来,它看起来是如此的弱小可怜,却轻易地敲碎着黑暗。
楚炎凉抬起眼睛,栅栏将光整齐的分开,在他的脸上勾勒出层次,那盏灯放在栅栏的前面,掌灯的人和他一样盘腿坐着。
“你是谁?”楚炎凉觉得虚弱不堪,但说话的力气还是有的。
“我是这个笼子的主人,”那人将连隐匿在光的触手不能达到的地方,只能看见他身上的衣服柔软地逶迤,显然是极好的材质。
“哦,”楚炎凉点了点头,又闭上了眼睛。
然后又是沉默。
“唉……”那人似乎经不起这样宁静的考验,叹息一声,说道:“你不问我为什么将你关起来吗?”
楚炎凉把眼睛睁开,看向那人,问道:“为什么?”
“哈哈哈哈,”那个人笑了起来,“我只是想知道,这个东西是不是你的?”他说话的时候,银白色的长剑握在他的手中,一圈银亮的光芒顿时照亮了一方小小的世界,将天与地分离开来。
“我认得这把剑,”那个人伸手在零落雪上抚摸起来,仿佛抚摸少女的肌肤一般爱惜温柔。突然,他的声音徒然增高,变得激动,“在很多年前,我就见过它和它的主人。”
“那又如何?”楚炎凉冷冷说道,他的眼睛眯起,将目光都聚集在那把长剑上。
“唉,”那个人突然站起来,长长叹了一口气,“我叫万三千。”
“万三千,万三千,”楚炎凉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又抬头看看那人,似乎在某本传记中记载着这么一个名字。
然后,他想了起来。
万三千始终不过是一介布衣,名声却已经冠绝天下。据说他的富有,已经到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地步。关于万三千的来历,有很多种说法,不过都是虚妄的,历史总是躲在无限接近真相的背后。在大衍昭武元年的时候,那个叫万三千的人,驾着一辆马车,自西而来,带着一车皮货,开始书写自己的传奇。
“我听说过你的名字,”楚炎凉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却不知道富不可攀的万三千先生,为何要囚禁我这一介武者。”
“你不是普通的武者,你是倾城山的门人,”万三千昂着头,“年轻的时候,我也曾经幻想过成为一名武者,可是这个理想,却最终消逝了,”他的语调低沉嘶哑,仿佛已经沉湎于过往的岁月,不愿再抽出身子来。
“理想,”这个字眼扣住了楚炎凉的心口,让他也不禁深陷其中。
良久,万三千才再次开口,“我的卫队救下了你们。”
“那座堡垒是你的?”楚炎凉这时才想起,那座在戈壁中神迹一般的堡垒。
“是的,而你们现在所处的是这荒芜戈壁中唯一的绿洲,也是我的杰作,德拉米亚。”
“德拉米亚?”
“不错,她是一个绿洲,是我一手建立的绿洲,你不必奇怪她的名字,这是一个女人的名字,很久之前,那个女人已经死了,可我一直记得她,”万三千说着。
“那么……”楚炎凉看着那个影子,欲言又止。
“这个地方应该是戈壁走私的枢纽,没有她,通道根本不可能畅通。”
楚炎凉惊讶,“原来那个关于戈壁之路的传说并不是假的。”
“是的,”万三千低下头来,“这里是我一生的心血之一,而现在,有人要从我的手中夺走她,”他的语气又低了下来,仿佛这个地方的一切已经和那个女人,那个曾经的女人折叠在一起,无法分割。
“我明白了,”楚炎凉站起身来,“可是我想先见见和我一起来的人,我想知道她好不好?”
“你答应了?‘万三千喜悦起来,像个孩子一样拍起手来,然后灯火突然炽烈起来,一时间刺得楚炎凉的眼睛微微刺痛。四根巨大的墨玉石柱撑起高大的穹顶,宽阔的屋子,那里的灯火少说也有上百盏之多,每一盏中都有一根碧玉蜡烛,却还不足以照亮这个屋子的每一个角落。
万三千就立于眼前,传说中的人物,此刻不过是一名温文尔雅的中年人,他的发缕整齐,灰黑色的绸衣,随意披在身上。隔在他和楚炎凉之间的铁栅栏和黑暗一起消失了,他的身后是一面近乎透明的祖母绿屏风制成的隔间,透过屏风,可以依稀分辨出里面的人,此时,在那里,只躺着一个人,司徒静。
“她很好,”万三千长身而立,儒雅的气度令人不禁为之折服,“不过现在你还不能见她,”他的话娓娓道来,却像命令一般不庸置疑。
可是楚炎凉的腰确实笔直的,尽管经过无数的饥饿疲累,“好了,现在告诉我一切吧。”
经过几场浴血的争斗,他已经拥有了倾城山武者该具备的心智。
“我们一边吃饭一边说吧,”万三千说着,十几名素衣的少女已经端着银质的托盘,缓缓向着大厅的中央走来。
……
……
“这个世界,有人追逐权势,有人追逐女人,可我追求的是财富。我年轻的时候曾为之孜孜不倦,终于在我三十五岁的时候,已经拥有别人难以得到的金钱。年轻的时候不懂得什么,以为得到了无上的财富之后,就会得到所有的东西。可是有什么用呢,我连我最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
“你知道那种感觉么,你明白我除了空虚寂寞什么都没有的感受么,你明白人生再无追求的痛苦么?”万三千拢住双手,支开所有人,自己一个人坐在宽大的榻上,喃喃说着。
没有等楚炎凉答话,他便继续说道:“那时候,我突然迷上了一样东西,那就是赌。普通的赌已经不在我的眼界之内,我开始赌人的命,我以为能够操纵人的生命是一件美妙的事情,我豢养了无数的死士,开始和大陆上所有有名的商人比试,而赌注就是德拉米亚,我的生命之火,而我,从来没有输过,”他的话突然停顿下来,因为他看见楚炎凉的手紧握起来。
“你错了,”楚炎凉的牙齿纠结在一起,“操纵人的生命,并不是一件美妙的事情。”
“是的,”万三千怏怏地叹了口气,“我错了,可是等我明白过来的时候,已经停不下来了。开始的时候并没有人和我赌,但是最后却没有人能经得起诱惑,因为谁得到了这里,谁就拥有整个走私的通道。”
“你们商人都是喜欢冒险么?”楚炎凉的语气略带着嘲讽。
“是呀,如履薄冰的冒险呀,”万三千说道:,“我一直认为自己不会输,可是,现在我却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敌人,那些输给我的人联合起来,不知从哪找来了人,居然把我手下的死士都杀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