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传入耳中的话语,并不是虚江子真正想听的那些,仅是白虎灭族一战的许多怪异之处。
谈话就在这样的气氛中结束,虚江子在回去的路上,也想着一些问题。从囚犯的言谈中可以发现,他们都是住在双人,甚至更多人一间的牢房,单人房不只是不多见,根本就只有自己这一个例子,考虑到自己身份的特殊性,被单独隔离囚禁,也是可以理解的。
也有人说,白虎灭族一战,并不如外传的那么惊天动地,其真实过程甚至未动一刀一剑,楼兰一族的军队抵达时,白虎峡谷内早已没有半点生命迹象,白虎族人死伤殆尽,集体壮烈自杀,宁死不辱,楼兰一族抵达后仅是收了尸体,夷平峡谷为陵墓,便告离去。
「不,我只是……」
如果目标是和楼兰对抗,那么,传说中白虎一族的力量,就至关重要了,这些人的情报如此灵通,连楼兰最近抓到白虎后人都晓得,那楼兰志在白虎遗产的秘密,他们多半也晓得,换句话说,这些人与楼兰一样,都希望从自己身上找到取宝的钥匙。
不是自己不愿意,是真的做不到啊。
「坐那么远干什么?给老子坐过来一点。老子要教你重要东西,你还坐那么远,是摆臭架子吗?这年头师父都不师父了,看看你那是什么鬼样子,所以说,前世杀错人,今世教蠢人,你以后千万别当师父,现在徒弟都是没良心的,说不定哪天就偷偷朝着师父背后……」
诸如此类的战技,其中九成都是阴损残忍的毒招,每一招只要打实,都是残肢伤体,虚江子听得暗暗心惊,庆幸自己只是听,而不是亲身体验。
历史上曾经严重威胁到楼兰存续的强敌。
「老师你武功太高,我怕我靠太近,你突然给我一拳,这种距离内被你一拳打中,我就算肋骨不断,也要吐很久,还是远一点比较安全。」
阿古布拉连说带比划,向虚江子讲解种种偷袭、变招的法门,像是出拳之后,闪电化拳为指,先刺敌人双眼,或是抓伤敌人面门,扰敌、伤敌之后,手臂不抽回,瞬间收指凝拳,补上第二记要命的重击,只要动作够快,切换熟练,杀伤力可以暴增一倍。
楼兰的回马一击,实在是很厉害,白虎一族这次受到的伤害,远远比之前要大,差一点就到了快要灭族的程度,这时候楼兰突然停止了攻击,纵虎归山。楼兰这么做的理由,一直众说纷纭,有人说楼兰始终是顾念着同出一源的情分;有人说是白虎一族仍有利用价值,楼兰不愿意赶尽杀绝;更还有一个说法,就是先前蛰伏潜藏的那个神秘部族,在这个时候从中作梗,希望两大部族罢斗言和,两大部族于是卖了这个面子。
认真说来,虚江子并没有想过这种荒唐办法会成功,只是单纯拿这与阿古布拉开开玩笑,谁知道他居然认真去想,这反而让虚江子大大吃惊,不晓得对方究竟是脑筋单纯,还是爱武成痴,一碰到武学有关的问题就不能自拔。
「蠢蛋,一胆二力三功夫,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只有胆子有屁用?想当英雄的都死得快。」
当天晚上,熟悉的感觉再次出现,虚江子不用睁眼也知道是谁来了,当对方用来打招呼的拳头轰下,虚江子主动有了反应,一下子从稻草堆中翻跃起来,身如野豹,猛然一拳就抢先打出,不做防御,不管后果,就是与来人比拼拳速。
一句话未完,虚江子的重拳已经打在阿古布拉胸口,结结实实命中,对于自己确实能抢快一步,在速度上小占优势,虚江子着实欣喜,但没开心多久,砂锅大的拳头就打中他面门,强烈的痛楚令眼前一黑,连一声哀号都不及发出,整个人就被打得飞出去,重当一次好久没试过的贴壁蟑螂。
「老师,这些招数……你怎么想到的?该不会是刚刚那几分钟……」虚江子说话的时候想起,阿古布拉长年在监狱内神出鬼没,不晓得虐杀了多少犯人,对人体要害的掌握、各类残忍杀技的研究,可以说再清楚也不过,自己的问题实在问得太蠢。
「你……你说……天下没有害徒弟的师父……以德服人……」
※※※
「唉,这就是相见不如不见,早知道寻根会寻出这种东西来,还不如不要寻呢!」虚江子觉得,这比听到自己是妓|女的儿子还要更糟糕,不名誉的出身仅是单纯个人耻辱,但白虎一族残酷的暴行,当年在域外不晓得虐杀了多少人,这些血仇都将由活着的人来承担,消息若是传出去,将来不晓得有多少复仇者要找上自己,而只要想到祖先的所作所为,自己就只有逃跑的份,哪里有脸与那些人交手战斗?
阿古布拉重重拍了一下大腿,似乎真的很生气,剧痛中的虚江子,不晓得自己还可以说些什么,很想哭,又很想大笑,几经犹豫后,他还是决定把自己的意见表达出来,用这有生以来第一次尝试的特殊方式。
「胡说八道什么,天底下哪有师父会偷袭自己徒弟的?我们的师徒关系有那么险恶吗?师父我一向以德服人,你放心靠过来,师父有好处要给你。」
两人的武功、根基相差太大,单纯用正攻法拼速度、拼力量、拼招数,都是拼不过的,但不能力敌,还是可以智取,只不过虚江子左思右想,想不通智取之道该当如何。
「这些我都知道,我就是想知道一下,在我这样的条件下,还有什么方法能打倒你这样的高手?虽然我想不出来,但老师你见识非凡,或许……不,一定知道我不晓得的秘诀。」
不问还好,这句话一问出来,看见人人脸如土色,还有人像是脚底被烫到一样跳起来,虚江子就晓得事情不对。
「干什么?一副要掉眼泪的表情,老子的话有什么不妥,会让人听到想哭吗?」
但如果能走,为何还不走?他们在顾忌什么?对自己的寄望不是现在,是在未来……逃出去的未来?
这些说法千奇百怪,彼此之间甚至还相互矛盾,唯一能够显示出来的,就是这一战存有内情,绝不单纯,而能够替这个说法佐证的,就是楼兰一族的态度,不但所有与役战士事后对此役绝口不提,楼兰一族更从此改了行事方针,不再四出征讨,开疆拓土,维持霸权,所有族人回归楼兰,不再与外界接触,仅是透过使者传达使令给外部,成了域外神一般的伟大存在。
基本上,这些人所说的东西,与姗拉朵所言相去不远,因为他们也没机会实际碰到那个神经病,凡是有幸实际碰到的,都已经没有能力再说话了,不过这个世界上除了室友,还有一种关系叫做「邻居」,确实有人亲身体验,莫名其妙睡到一半,听见隔壁的囚室传来濒死惨呼,叫着阿古布拉之名而后断气。
阿古布拉说到眼珠的时候,手往脸上摸去,好像想要揭开头罩,让虚江子看看自己的眼睛,只不过半途还是把手放了下来,道:「你宅心仁厚,是老子最讨厌的那种类型,不过……做人像你这样过活,其实不能说是一件坏事。」
「狠劲?」
「嘿!还好有你这一句,我觉得我等那么久,就是在等这句话!」虚江子这句话出口,觉得自己真是小人模样,但沉重的心理压力也确实需要地方纾解,心里深处,其实很希望能听见替白虎一族翻案的消息。
「你们的想法,我可以理解,但如果说你们对我有什么期望,那是肯定要失望了,我并没有继承到什么很了不起的遗产,虽然对武功有点自信,可是也不至于自信到以为一个人能杀出楼兰。不管白虎一族过去有多恐怖,都与现在的我没关系……我是说,我是很想有关系啦,我想逃出去的心和你们一样,不过你们也看见了,现在的我……」
虚江子并不是相信阿古布拉,只是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再不过去,万一上演「敬酒不吃吃罚酒」的戏码,那就真的很糗了。虚江子无奈,只得靠近过去,看看阿古布拉想干什么,结果,阿古布拉认真地传授他这几分钟内的思考所得。
不合理的事情背后,一定存有合理的解答,虚江子一路上反复思索,渐渐有了一些想法。
被楼兰监禁在此,所有人的刑期都是无期,想要不老死在此的唯一方法,就是早点自己死,只有死了才有希望离开监狱,不然这一生都要在楼兰的监禁下,日复一日地作着苦工,这样的人生……想想都是绝望。要打倒楼兰,对这些囚犯来说,是一个太过遥不可及的梦,他们唯有把希望寄托在其它地方,比如说……
白虎一族的夜袭,犹如潮水,来得快退得也快,未等天明,所有白虎一族的战士都已退走。天亮之后,楼兰一族收拾善后,这一仗损伤楼兰太重,甚至无法第一时间发动反攻,直至三天之后,楼兰才正式组成军队,全力进攻白虎峡谷。
纵使能够成功越狱,也不可能不付出代价,楼兰一族在域外的势力不仅仅大,更是根深蒂固,逃离这里之后的命运,不是快乐自由,而是被楼兰一族万里追杀,无时不刻生存在死亡恐惧中,所以,如果要逃,就要先想出办法,这才不会在越狱之后,过着比监牢里头更水深火热的生活。
「其实很简单的,你出手的时候,要快要准,这点你已能做到,但除了这两点以外,你还要学学出手时候的狠劲。」
虚江子腹部剧痛,大量的呕吐物几乎立刻从口鼻狂涌喷出,阿古布拉的第二重拳劲爆发,将他整个人连同要喷出的秽物一起震开,重重摔在牢房的角落。
时间过得很快,几个人忙着说话,没有察觉时间过去,直到有人过来敲门提醒,这才惊觉放工的时间已到,要上车回到监狱去了。动身之前,虚江子忽然想起一事,连忙向周围的人们发问。
气愤的叫声突然中断,这个问题虽然想不通,却意外想通了另一个问题,阿古布拉的动作一顿,跟着便爆发更强烈的怒气。
「这、这个……真是想不到,你们居然把这段历史当成乡野传奇在说……我差点以为自己在听鬼故事了……」虚江子无奈苦笑,在这种阴森森的密室里,听着不晓得多久以前的惨痛历史,这种感觉确实令人浑身发毛,然而,自己也不是不能理解,这段历史为何在囚犯中广受欢迎。
白虎、楼兰彻底翻脸,域外两大霸权的冲突再次爆发,楼兰一族稍事整顿之后,很快就再度朝白虎发兵,这一次由于是带着决心而去,使用了相当强大的破坏性兵器,毫不留手,甚至还用了一些非常阴损的战术,给予白虎一族相当沉重的打击。
歼灭宿敌,赢得彻底的胜利,掌握住一切的楼兰一族,居然从此意兴阑珊,无意于「人间事务」,过着近乎隔绝人世的封闭生活,这种种不合理的现象,令后人生出无数疑窦,只是白虎一族之名成为禁忌,没有人愿意再提起这不祥之名,随着世代交替,时间过去,域外竟然没什么人知道白虎一族的存在,只有楼兰相关人士才记得这段惨痛的过去。
「对,你在中土学的功夫,讲究王道从容,但不管是王道或霸道,武学的根本意义是打倒敌人,你一击没法把敌人打倒,他就会反击,这时你岂不糟糕?所以只要出手,就要把握机会,一击就把敌人打倒,这就是狠劲的基本意念,像你最初打我的那一下快拳,确实够快,可是杀伤力不足,打到了也没屁用,要是善用这一拳的机会,加强杀伤力,我被你打残了,就没办法还击你那一下了。」
「徒弟,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