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略缺的圆月已挂在空中，静待夜幕降临，方安一行选择在半青丘西北侧的望乡驿过夜。
说是驿站，实则是丘山上一串山洞，口外围了半圈粗矮石墙而已。
半青丘，青一半。一侧长满青草，另一侧尽是落烬野的黑灰。青草原在这里同燃灰惨烈争夺着每一寸山坡，边缘的草被烧黄烧黑烧成灰，一阵雪雨下来，过不了几天灰下又会顽强冒出嫩苗——生来便同险恶斗争，直至死亡。一如这个世代的人们。
望乡驿今夜已入住了几个商团，兽驼步行的他们还有两天就能进入雪城。惯例明晚是连夜赶路，进入弗拉维堡卫戍军团防区就有道路了，缴纳关税便可以获得军团保护，有条件的甚至可以租用军团的牛车。因而今晚是他们一路行来在野外的最后一夜，行商们分外兴奋，也分外警惕——行百里者半九十。
方安的两量车靠近时，轰鸣的引擎声把所有人都吸引出了山洞。众人警惕地看着他们把车开进围墙，靠墙停车并用钉地幕布遮盖，随后朝最近的一个山洞走去。
“这个洞我们要了！”护卫队长保卢斯知道不用跟这些人客气。这是群野狼，你比他们强，他们自然顺服；你若比他们弱，就得贡献上血肉。
住这个山洞的商团不敢得罪开军车的主，如果离城市够远，目标物资价值又够高，他们兴许也敢搏一搏。但这里离雪城太近，能开军车到野外的，不是执行军团任务就是执行某个大人物私务，事发绝来不及灭迹。因此他们动作迅速地将物资、人员转移去了远一点的山洞，连垃圾都没留下。
每车各留两人看守，方安等人进了山洞，自有人打地铺、在洞口架篝火、烧水、烤肉。
商团的人都缩回山洞各自安生去了，只是几个头目聚在一块盯着方安那个山洞窃窃私语，揣度着对方的身份、目的……
“啧啧，烤鹿肉，有够奢侈。”一人见那边有两人人从车上扛下半只风干的麋鹿架到火堆上烤起来，摇头称羡。麋鹿是重要的拉车牲畜，价格可不低。
“老刘，这你就不懂了，贵族老爷们吃个鹿也叫奢侈？”另一人并不赞同地说。
老刘嗤笑道：“图姆斯，不懂的是你。我告诉你吧！看这鹿肉在月光下的色泽，是刚成年第一次发情前的公鹿，至少十三种香料熏制后在地下密封存上一年才有的。肉质醇香清润，入口即化；脂油细滑不腻，口齿留香。”
众人被他说得直咽口水，图姆斯不甘地说：“那就是惹不得？”
“废话！里面至少四个盘古，领头的更是已登阶。我们七个商团凑一块也凑不出个阶来。”老刘沉声道。
“老刘你不是摸着阶沿了吗？”另一人趁机奉承道。
“那能一样？你摸人家闺女小手摸再多下，跟人家入了巷的能比？”图姆斯鄙视道，比喻粗鄙却贴切。
一阵压抑的笑声后便是沉默。
“他们是谁？”图姆斯问道。
“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想干什么？”另一人说。
老刘摸着下巴思忖少停，说：“看这享受的样子不像是军团里溜出来干私掠的；权贵游猎也不该这个时候。里面那个公子哥没有丝毫异能波动，倒是怪事，难不成已终阶返璞还真了？”
图姆斯艰难吞咽下一口唾沫，骇道：“不会吧？这么年轻——使徒阶岂不要发现我们在这了？”
“开会呐？”
边上突然传来一道陌生的声音，骇得洞口七人连声惊呼。
“闭嘴！”老刘低沉喝了一声，见他们收声，方才盯着平空冒出的黑衣人说，“这位朋友有何贵干？”
黑衣人正是李青团府上的神秘来客，李青团出府时安排他去盯着方安。方安受驱逐南下，他让人回去报信后决定跟着看看，因此扒在车底一路随来。潜行隐匿本他所长，因此靠近偷听这伙人可谓毫不费力。只是见他们被错误的猜测吓得犯怂，忍不住要出来给他们点信心。
黑衣人摊手，手中滋出一个旋转的电球。手掌再一震，电球霎时分为无数细小的电蛇，电蛇颤舞不已。
“三十阶！”老刘失声叫道。能聚为“盘古”，能分方“登阶”。望着这自己可能今生无望达成的境界，一时有些失神，离得越近越能感受到阶与境之间差距的巨大。
黑衣人很满意此举带来的效果，手往上一抛，电蛇往洞口刷过，像是追逐着什么猎物。
那头山洞里，闭目假寐的方安如遭电殛，他也确实被电击了——只是想不通为何那黑衣人的灵能竟能攻击自己的神识。识海受创的他无法再继续偷窥，这回真的是闭目养神了。
“那公子哥不会战斗异能，却会一项稀有的辅助异能——感知术。你们方才谈话只怕也被他听个一清二楚。”黑衣人悠然漫道。
七个商团领队皆是一脸惊惧，即使见惯风浪，也未曾想到会有这一出。对方知道自己在谋算他们，会怎么想？怎么做？
“而今恐怕你们只有先下手为强了！”黑衣人循循善诱。
“休想拿我们当刀使！”图姆斯喊破他的图谋。
黑衣人冷笑一声，扯开左肩黑衣，运力现出电化雪球。
“城——”老刘出口即改，“陈先生有何打算？”
黑衣人失笑，说：“他的感知术已被我破解了，不必担心。”
七人知道事涉城主府，已被卷入定然不能善了，各自思量计较。
“我们能得到什么好处？”图姆斯问道。
“我要带走那个公子哥，活的。其余物资全是你们的，甚至我可以做主将两辆车也送给你们，并让你们事后获得民用执照。”
七人相互间眼神交流着，颇为心动。机动车可是稀罕物，有了这宝贝许多事都会方便很多。如今的车都是汽油和电能混合动力，汽油虽然难搞，但是在电系异能主导的雪城，最不缺的就是电。
“似乎不太够，我们三百来号人的命可不是只值两辆车。”一名领队开始坐地还价。
黑衣人罩帽下模糊的脸上泛起清晰的笑意，肯谈价就是成了，他大度地说：“你们提。”
“我们要虎骨酒的独家经销权。”
“这不可能。”黑衣人断然拒绝。
老刘闻言却是暗中松一口气，虎骨酒看似一桩不大的买卖，但背后垄断它的是城主姐姐海伦娜——只有为数不多的人知道这点。如果黑衣人答应了他力不能及的事，那么肯定是做着不用兑现承诺的打算，比如事后灭口。
“任意一项a级妖兽产品合作经营权和七项e级独销权。”老刘再抛一项提议。
任何妖兽产品的独销都意味着不错的利润；而a级产品无论咆虎虎骨酒、无蹄尾泡芙、灵鹫骨笔还是红果果菇釀等，哪怕只有一丁点份额，只要参与了那在商界都是倍儿有面子的事。
黑衣人想了下李青团在雪城的家底，决定帮他减轻一下世俗商业带来的烦扰，助他专心修炼，就答应了。
“我这是为你好。”他已经想好用这句话来应对李青团届时的发飙了。
……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我这俩眼皮一起跳算怎么回事？”开车送参加完城主府晚宴的海伦娜回程，李青团搭讪道。
“破财免灾。”海伦娜断下结论。
将海伦娜送回行动处的李青团下车替她打开车门，待她下来后，试着解释道：“关于青鸟——”
海伦娜抬手止住他话头：“跟我无关。再说你们李家也有家传绝学，何必贪图伯劳的功法？”
李青团望天无语，心想哪有你们艾维基斯家那么幸运，灾变前就有完整的异能功法；李家的绝学就是太绝、太难练了，他才期望另辟蹊径。第一代伯劳虽然到底都未能成域，但她生前可是人称“最强使徒”、“域下无敌”，怎不让才三十阶的李青团动心？何况他还幻想着身兼两家之长，互相参照，域下最强的功法成域后会是多么惊人呢？届时作为一匹黑马强势杀出，迎娶海伦娜，当上水城主，从此登临人生的巅峰！
一阵冷风吹来，李青团的白日梦霎时清醒。再看时，佳人已回，空余月照沟渠，幽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