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日新惦记着火箭炮的进展,未敢在颐和园多做耽搁,次日辞别了苏萍,带着他的一众随员骑马返回天津。一路上张日新和金书办并辔而行。张日新说:“我学过麻衣神相,给您看看相如何?”
金书办笑道:“命相之学你也懂?行啊,看你说得准不准。”
张日新说:“官运什么的我就不说了,您年近不惑已然婚配,命中无女,只有一子,对不对?”
“我现在只有一个儿子倒是不假,咱们周围这些人都知道,你问谁谁都能告诉你,不能算是你看相看出来的。再说了,我刚这般年纪,往后再有一两个儿女也保不齐,你能说得准他就是哥儿一个?”
张日新假装念念有词掐指算了算,说:“千顷地一棵苗,看来只能是哥一个了,不过令公子运势旺盛,将来注定从武。”又假装掐指算了算:“令公子小名叫柱子对不对?”
金书办哑然失笑:“犬子小名叫柱子倒是不错,一定是你听人家说的。要说看相能看出几个子女倒是有的,可要说能看出孩子的小名来那不是骗人吗?哈哈!”
张日新心中暗喜:“就是他!他就是苏萍的高祖,既然我已经跟苏萍成家,那也是我的高祖。”后边再聊下去张日新就改口称金书办为前辈,他自称晚辈。
金书办着实诧异,说:“张参领,今儿怎么啦?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忽然论起辈份来了,我才不过长你七、八岁,怎么能差出辈份来?让别人看了就得纳闷儿:他们这是怎么论的呀?听我的,往后咱们还兄弟相称吧。”
张日新却想:我要是跟苏萍的高祖称兄道弟苏萍能轻饶了我吗?于是岔开了话题。
傍晚到了天津进了大帅府,告知报事的求见。随着一声“请”,报事的把他引进客厅。
张日新进来见礼。见除李鸿章外,还有两位客人,官秩好像比自己高,亦分别见礼。
李鸿章说:“这二位是咱们北洋的两位协都统卢洪谦和郑国兴。”张日新欲待重新见礼,二位伸手拦住。李鸿章又指着张日新说:“这位就是我常提到的西学才俊张日新,现任北洋海军正参领。他准是惦记着火箭炮的进展,新婚燕尔就急忙赶回来了。”二位拱手说了声“久仰!恭喜,恭喜!”
李鸿章说:“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回来,回来也好,你看看这个。”
这是一份前线电报的译稿,说的是日军进驻汉城,与我先行到达的驻军遭遇开火,双方互有伤亡,我军死伤21人。
“因为你早有提示,所以我电令该绿营守备许翼亭增调援军成犄角之势,他回电说兵员有限不堪调度。我又去电强令他执行,他回说”无所不备则无所不寡,若敌来袭我自以一当十可也”,结果你看看,你看看,又是不出你所料,许翼亭阵亡,一员骁将客死它乡。”李鸿章连连叹息。
张日新又隐隐看到“悖论”之说的阴影,但也不敢跟李鸿章深说这些,于是说:“中堂大人,这几件事串起来看,说明敌方对我方的行动部署了如指掌。”知彼知己,百战不殆”这句话我们谁都会说,谁都经常说,可是未必谁都会做。最终决定胜负的是要看哪一方做得更好。”
“是啊,你来之前我们正在议这事。”李鸿章说:“你上次说过之后,我委派郑国兴都统主抓这事,要不然你说说?”他转向郑国兴。
郑都统说:“我受命以后不敢怠慢,即刻精选了八十多人组成侦缉处,分成对外和对内两拨儿,对内的是查找内奸,对外的是监视在中国的日本人,还打算进一步联络常驻日本的中国人刺探敌情,这一部分日后还得扩大。”
他把原来摊在桌上的“详细帝京舆图”转到张日新的方向,指点着说:“这其中就包括你提示的珠市口三源商社和米市大街的井田商社,咱们都设了监视哨。珠市口那家暂时没发现什么,无非是有钱人去买点东洋货,倒是米市大街那家,发现兵部郎中乌依阿去过一趟。可疑之处在于,他在里边待了一个时辰,买什么东西要这么长时间?再有,他没乘自己的官轿,而是从民间轿行另雇了一乘小轿,这就无私有弊了吧!后来乌依阿不再去了,但是发现有个人既不像官又不像商,也进去待了很长时间,咱们的人就一路跟着他,结果,他进了乌依阿的宅第。”
张日新就把苏萍对监视哨的见解以及派人打入敌窟的意思述说一遍,众皆深以为然。李鸿章捻着胡须频频点头:“你伉俪一是卧龙,一是凤雏,若得卧龙凤雏都在我左右,何愁大事不谐呀!”
卢洪谦都统说:“大人,卑职或许有个合适的人选可以打入敌窟。卑职的一位同窗后来做了驻大阪领事馆的参赞,他是带着七岁的儿子赴任的。在他的任期内这个小孩儿居然在大阪读完了小学,五年前我这位同窗已经带着他的公子奉调回京。我和这位公子聊过,他说由于有些日本人敌视中国人,上学期间他一直没暴露自己是中国人,以免影响学业。所以即使日方调查也查不出他的底细。”
“他的条件倒是很难得,”李鸿章说:“你们二位议一议,看看能否将这个年轻人打入这家商社。注意一定谨慎从事,不要打草惊蛇。尤其必须设法保障这个年轻人的人身安全。还有,他一旦打入敌窟,他刺探到的情报如何快速安全地送出来,总得想个稳妥的办法,最好是不露行迹。”他又转向张日新:“机器制造局那边儿来信儿,你的火箭炮整机装配完毕,后天试射。你跟我一块儿去机器制造局看火箭炮试射,然后随我去江南制造局,还带上金书办一起去,今天累了,早点儿歇息吧。”
位于米市大街的井田商社,三间门面,窗明几净,门楣上挂着中日文合璧的字号匾额。掌柜的井田茂是地道的日本人,他的店员也是清一色的日本人。他的顾客既有中国人也有日本人。所以他的店员都会说中国话。
如果中国顾客进来,您需要什么?和服?有!日本武士刀?有!日本的房地产?有!
如果日本顾客进来,您需要什么?中国人参?有!中国文物?有!中国煤矿?有!熊猫?有!但是得预定。
虽然说门可罗雀,但井田茂一点儿也不为业务发愁,因为他是日本谍报机关“玄洋社”的手和眼睛。
上午进来一位年轻人,二十不到,身材不高,透着精干,穿着中国长衫,戴着帽头儿,丝绦上挂着荷包,手拿折扇。他就是卢洪谦派来的杨春林。
一名店员立刻用生硬的中国话打招呼:“早哇您呐!您想看点儿什么?”
杨春林却用熟练的日语说:“早哇,几位。看到你们就有一种回家的感觉。”
井田茂正在里间喂鹦鹉,听见这话立刻出来,用日语问:“你好先生!看样子是久居中国了,怎么一向少来敝店啊?”
“是啊,我在学中国武术,很辛苦。”杨春林说。
井田茂指了指椅子:“请坐,随便聊聊。先生怎么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