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丢掉,舍不得。想忘掉,忘不掉。
只有夜里比较难熬,季朵努力想要维持每天八小时睡眠,却总是被迫熬到累极了才能睡着。除此之外季朵的生活很平静,她只是记性越来越差,前一刻在想的事情,后一刻就变成了一片空白,除了正式场合外,她不再穿高跟鞋,因为实在很容易磕绊,不过普通人也难免提笔忘字和平地摔,没人当回事,她也一样。
就这样一整个夏天过去了,季朵真的以为自己已经差不多走出来了,她还能和小秋开玩笑说失恋也没那么要死要活嘛,却没想到在超市货架上看见一排蘑菇罐头,忽然就失了神。从超市出来后她本应该回家,坐在出租车里玩了会儿手机,再抬眼却发现路线不对。
她原想问怎么会走这条路,可随着目的地的接近,季朵的话又吞回了喉咙里。司机最后将车稳稳地停在了维今家门前。
只有一个可能性,就是上车时她说错了目的地。
本想让司机继续开,眼神却已经不受控制地往窗外飘,季朵第一眼注意到的就是她做的那块招牌不见了。她咬着下唇沉吟了两秒,还是慢腾腾地下了车。
不仅仅是招牌不见了,台阶上铺着尘土和落叶,往常总是很干净的栏杆上也挂着一层浮土。季朵本来只想远远望一眼,却不知不觉被这份寂寥吸引住。当她将脸贴在落地窗上,看到房子里除了基本家具以外什么都没有了,曾经挂在墙上、摆在壁炉上的那些钟表全都消失了。
“嘀嗒,嘀嗒,嘀嗒……”
指针倒转,那个盛夏的下午,季朵就是从她现在站的这扇门前一步迈入了这间钟表的乐园。当时房间里萦绕着的神秘而和谐的声响至今仍在她的耳畔回响,待到缓过神来才意识到如今只剩她越来越慢的心跳。
维今走了。
季朵失魂落魄地走到台阶最下层,不顾上面的灰尘坐了下来,头靠着一旁的栏杆,寂寂地闭起了眼睛。
骗子,明明说好不会因为对方影响自己的生活的!既然如此,又为何要大动干戈地抛弃一切逃离呢?是不是他心里的痛苦比表现出来的要多得多呢?
“大骗子……”
你现在在哪里啊——季朵眼角已经感觉到湿润,可她快速地伸手抹去了。她张开眼睛努力看天,不让眼泪流下来。维今可以当骗子,可她不行,她答应过不再哭的。
然而自从知道维今走了,季朵反而放开了心底的思念,不再强行去屏蔽、躲避。只要没事季朵就会去空房子前坐下来,一坐就是很久,有一次她甚至靠在那里睡着了,最后还是被环卫工叫醒,怕她出了什么事情。
睁开眼睛之前,她模糊地有人在看着自己,心中竟生出一丝期待,下一刹那期待就像泡沫一眼无声无息地破灭,落下了一滴水在她的脸上。
天气逐渐冷下来,季朵开始在心中计算着距离三月还有多久,虽然已经和她毫无关系,她却仍然像是自己的工作一样紧张着。她期盼着到那时自己能在网络上看到一点点关于维今的消息,知道他好好地生活在哪里,可季朵更怕到时候一片死寂。
就在这时,维今的旧房子里搬进了新的主人,季朵站在远处看着搬家公司将一样样不适合这栋房子的办公用品搬进去。从今以后这里再不属于她了,她与维今的过往在现实中再也没有落脚点了。
季朵转身离开,每走一步都感觉影子在无限拉长,仿佛有另一个自己还伫立在原地,不肯移动半步。直到她踩到一块松动的砖石,趔趄了一下,这份拉扯感才消失。可季朵却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空,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被抽走了,她在逐渐变成透明的。
一月底季朵正在公司忙年终结算,自己也快要回家过年,无比发愁如何应付父母的盘问时,突然接到小秋的电话,让她赶紧去酒吧。
“有什么事啊?我这忙到一半呢。”
“我有急事,耽误不了你太久,你赶紧过来一趟。”
小秋的语气不由分说,季朵也担心是真有什么急事,只得放下手里的工作赶了过去。
浑然无觉的季朵走进院子,一眼就看见院子中央站着个人,单单是余光晃见人影,她的心里就已经响彻了天崩地裂的轰鸣。她像尊石像定在原地,直直地看着几步开外靠在行李箱上的维今。
“好久不见。”维今歪头朝她笑着,抬手动了动手指。
他瘦了很多,穿着棉服都看得出来,也晒黑了不少,眼角的纹路深了些,显得很疲惫。可他的眼睛却比任何时候都亮,那光芒根本不应该存在于他这个年纪的人脸上,那是心思最纯净的少年第一次为心爱女孩发疯时才会有的眼睛。
所以,是梦吗?季朵缓缓摸到自己手背,毫不留情地掐了一下。
“不是梦,”维今拿她的小动作没办法,大步走到她面前,挟着风将她紧紧包裹住,“我回来了。”
还是那个熟悉的怀抱,束缚着她的手臂的力量,以及贴在脑后掌心的温度。太熟悉了,顷刻间就能将她的魂与肉拉回从前。季朵僵硬着身体,连眼睛都忘了眨,嘴巴微张着,好似是为了让心跳不爆炸。她知道自己该推开,可是她反应不过来。
“这么久,过得好吗?”
直到维今稍稍松了松手臂,才让她能抬起头来,他们不约而同地在对方的脸上找线索,只是一个充满欣慰,一个恍如隔世。季朵没有回答维今的问题,她只是鬼使神差地抬起了手,手指隐约触到维今的脸时却停了下来,但维今没有给她逃跑的机会,而是将手掌覆在她的手背上,贴在了自己的脸颊上,挑了挑眉,笑道:“是我,真的。”
“你怎么……你怎么……”
季朵彻底慌了,根本无法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然而她的视线不经意下移,却看到维今弯曲的小臂上多了一道新鲜的伤疤。疤痕看起来很深,还泛着红,一看就是刚刚结成不久的。她居然经由此突然回了魂,一把抓住维今的手臂,紧张地问:“怎么弄的?”
“没什么,就是不小心划伤而已。”
“你这只胳膊骨折过,本来就应该小心,你到底干什么了啊?”
看着她因为紧张,反倒生龙活虎起来,维今这颗一直虚浮着的心才终于落了地。他一直在克制,假装一切尽在掌握,实际上到了这一步他反而很怕。
他怕季朵已经不再爱他。
可现在维今放心了,他微微弯腰面对面近距离地盯着季朵的眼睛说:“想知道我究竟干了什么,就和我去个地方吧。”
季朵这才意识到自己险些就掉进了维今的陷阱里面,松开手退后了一步,猛地摇头:“不要,我得回家过年……”
“我们去另一个地方过,”在季朵诧异的表情显现的下一秒,维今说出了令她更惊讶的话,“你爸妈已经答应了。我回来前去见过他们,他们同意我带你走。如果你不信,可以打电话问他们。”
“你和他们说了什么啊?”
事态的发展完全超出了季朵的想象,她也不知道这个电话该不该打,可她了解维今,这绝不是随便说说的。
“以后再告诉你。”
“我不去。”季朵也犟了起来,“你别忘了我们已经分手了。”
维今丝毫没有动摇,反而笑得更甚:“我没忘。但分手了也不一定非要老死不相往来吧。我只是想带你去个地方,我保证去到那里之后如果你想回来,我会立刻送你回来。在途中如果你要求,我会和你保持至少一百米的距离。这样行吗?”
听起来耳熟的话,瞬间让季朵回到了最好的岁月。当时她缠着维今要一起去云和梯田,也是这样说的,至少一百米的距离,她的嘴角不自觉上扬了。
“你应该已经知道我把房子卖了,现在我在这里无依无靠,只能住酒店。你考虑的时间越长,我在酒店住的时间就越长,你忍心吗?”
季朵看着维今那副势在必得的样子,真的很想说忍心,可最后她还是气得跺脚,语气恢复了从前的样子:“你怎么变得这么无赖啊?”
“和你学的。”
维今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头,心里想的却是,还好,她没哭。
时间真的很赶,季朵办好了澳洲的签证,他们立刻就直飞布里斯班。一路上无论季朵问多少问题,维今都不回答,她也真的较起了劲,两个人几乎没有任何肢体接触。
“其实买经济舱就好了,这个贵好多。”也就九个多小时的飞行时间,维今却坚持要买头等舱,票价让季朵肉疼。
“你每次坐经济舱都睡不好,贵这点钱能睡个好觉,很值。”
“有钱了不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