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欧莱恩目前说是“中立方”,也承诺过在贸易上绝对不会针对某一方提出不合理限制,不过,一切的动机仍是利益。
这一百多年来,提欧莱恩向外输出了大量的工业科技,各国各领域都会无可避免地受到影响,军事上也是,直接的或间接的。
“发明者是指引学派导师、伟大物理学家、第二代差分机创始人卡门·列昂。”杜尔克说道,“这种装置完美规避了机枪从后方射击时打到自己螺旋桨的问题,驾驶员可以毫无顾忌地倾泻火力,每当桨叶转到机枪前面时,断续器系统都能精妙地暂时中止子弹射出利底亚人非常看好这个发明,也非常看好一些其他的武器,这几个月来,提欧莱恩卖给他们的军火成交额是雅努斯的四倍以上。”
“利底亚的国教不是祀奉‘渡鸦’么?”这时旁边陪同罗伊的赫莫萨女士开口了,“他们‘灵隐戒律会’的牧师主要研习的是‘荒’,比贵教还讲究内省和节制,这次开战以来节节压着你们,打法这么激进,也的确是够奇怪的。”
“谁知道呢,在南大陆的圈地之争上,目前表现最激进的也是他们。”一位辅祭执事稍稍做了个摊手的动作,“说到底,‘阿派勒区域领土争议’这种几百年前就用滥了的说辞能重新成为开战的原因,也无非是他们想借题发挥,在南大陆的圈地竞争上实现更多诉求罢了。”
仿佛是看到罗伊的神色里有些过意不去,老司铎杜尔克却很释然地笑了笑:
“罗伊小姐心中对世俗战争有些念头,这是正常。不过您既是非凡学派的大小姐,也是艺术圈子里的音乐家,此行所做的是高贵之举,过多的芥蒂依我看是不必有的。”
“南国凭空蒸发后,现在全世界都不好过。据我所知北大陆的债务违约率、失业率、破产率全部位居首位,提欧莱恩现在可以说是在借着卖军火‘发战争财’,但交战双方的目的,归根结底也是在发‘发战争财’,谁也不比谁更加高尚。”
“只要战争打响,人类的想象力就一定会在武器装备上无休止地跃进;只要南国的圈地竞争有够火爆,其他民众的视线就会更加关注那里的矛盾;只要军工厂的运转负荷有够满载,上下游产业的订单足够多,躺在街头的失业年轻人就有了更多去处”
一直在旁边默默旁听的范宁,不禁多打量了这位独臂老司铎几眼。
杜尔克再度仰头看天:“总之,那些飞行员彼此间起了互相射击的心思,又对飞机下方的工厂、设施、仓库打起了主意,最后,他们终于把炮弹也带了上去于是在一个月前,卡门·列昂又根据战场需求,发明出了带有炮弹架、抛放系统和轰炸瞄准器的自动轰炸装置,现在‘空袭’几乎成了交战双方的常规军事动作之一”
马车放慢了速度,众人边谈边看。
一路来看,在空袭的摧残下,依旧选择住在“危房”里的市民也有,但更多出现的是从沿街和江边往外、或山坡半腰处新搭起来的、歪歪斜斜挤在一块的简易居所。
它们的材质大多是竹子和柳条,再配上少量的石头和水泥,显得十分松垮。
但罗伊在它们的内部感知到了有简易、基础且神秘成本相对低廉的“钥”相秘仪祭坛正在运转,这保障了其基本的遮挡视线与遮风挡雨作用,并且,一时半刻不会垮塌。
在抵御轰炸方面,它们不会比原本的建筑更结实,但优势胜在修建快速而灵活,这些女人和孩童们几乎把全部家当都摆了出来,做饭用的桶、盆、碗、碟、菜刀、砧板、炉灶、烤架,锁在油腻腻柜子里的油壶、奶桶和糖碗,睡觉用的折叠床或破沙发、缝补衣服的成套工具“简易窝棚”里放着一部分,人行道上放着另一部分
这让原本就狭窄的街道更加局促不堪,蠕动在其中的人们,放眼望去就像一条长长伤口上缝着的歪歪扭扭的针线。
“工作也好家务也好,民众们白天躲避空袭耽误了的活计只能在这个时候补上,所以诸位可能会觉得现在有点拥堵吵闹”
“幸亏那帮家伙受天气影响很大,晚上出不来,阴雨天也出不来”
一位神职人员和一位当地官员做着解释。
罗伊礼节性地予以点头回应,又在一些热闹的“小池塘”前遥遥驻足停留。
这其实是轰炸机群飞走后留下的弹坑,在雨水和积雪化在里面后,它们展现出了“生活化”的一面——孩童们蹲成一圈,清洗着刮好的土豆和菜叶子,甚至有女人们抡起长条的棒槌敲打衣服。
严格地说,这里的确属于战争后方。
“后方”和“前线”肯定不一样。
但“后方”和之前的“大后方”也是不一样的,这里的确已经彻底远离了那座几千年的圣城的幅散圈影响。
“前面排了好长的队伍,他们在抢什么东西?”
罗伊看到前方视野尽头的人们从街道左侧排到右侧,又从右侧折回左侧,竟然“调头”了四次,再加上两侧本来就拥挤的棚子,街道被硬生生“拦腰斩断”成了几截,马车的去路也被挡住了。
隐隐约约还有讨价还价的质疑声和争吵声传来。
“就是粮店,现在价目牌更换得太快了,最初几天一变,现在一天几变,薪资发到手了,大家会第一时间趁着下次涨价前去换成麦粉、面包、糖或者油”这位市政官员在解释,说着说着突然苦笑一声,略带尴尬地加快了步伐。
“抱歉,看到我的几位同事了,我得打个招呼”
罗伊对旁边的范宁也递去一个撇着嘴的笑容。
按理说街头很热闹,很有烟火与生气。
但她想起了昨天对这位神父先生说的“新的生机已经有了”,突然感觉,似乎不是很合适。
“罗伊小姐应该不是第一次临到雅努斯。”
范宁与她目光交织片刻,再度眺望远处。
“嗯,我来过近十次了,但以前都是在圣珀尔托或另外几个大郡城停留,而且,都是听音乐会。”
“您觉得这世间的亮光是普照的吗?这福音是尽都传明的吗?城里和村里的民是皆有奶和蜜可以吃到的吗?”
罗伊怔了一下,随即摇头。
范宁目光悠悠地道:“在圣城那日,我以弥撒曲请求上主矜怜,祂的赐物折有六十万镑盈余,但那城里需要吃喝的信众是二百万。数天来被我劝告,儆醒得赦、或裁决定罪的有近百来位,但行邪术、走私道、拜偶像的有几万数目。世上也不止雅努斯一国,须知那些没听过福音的民,连同田间的谷植、地里的牲畜、天上的飞鸟,也照旧是在日光里发旺生长的。”
罗伊轻轻“嗯”了一声:“我曾经有一位,一位”
“朋友?”范宁笑了笑。
穿白色风衣的她脸上是怅惘回忆的神色,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他说这个世界充盈着他无法理解的悲愁。”
(本章完)